正文 第七十九回 鄆州城刁奴陷主 梁山泊義僕鳴冤

話說當下韓忠見過李應,把一件冤枉事由訴說出來。乃是獨龍岡李家莊上,有一財主喚做李慰,是李應的堂兄,坐擁好多金銀田地,家財富有,只是顏面敵不得李應,又不會武藝,當時獨讓李應出頭。李慰為人忠厚,稟性溫良,他和李應雖屬堂兄弟行,卻相友愛,人家知道是撲天鵰的本家,誰也不敢欺負,安穩地過度太平日子。當初扈、祝、李三庄結下生死盟約,有的是錢財軍馬,勢力浩大,誰敢相惹,官府也得奉承。不想宋公明三打祝家莊,兩處村坊都被洗盪,只剩得李家莊。李應又去梁山泊入夥,莊院變做白地,這村坊也就沒有勢力。那時的官員,十有八九是貪婪枉法,愛財惜命。打聽得梁山泊全夥退去,偏帶領若干軍馬,來村坊里裝腔作勢,威唬良民。他們素知李慰富有,是一頭肥羊,正好借端鑽剝,便硬指他通同梁山泊賊人,坐地做眼,暗遞消息,哪由李慰分辯,強欲拿去治罪。李慰見事情不妙,連忙使用,化去整千銀子,方得無事,這是以前的話。

引來赤膽忠心仆,激怒龍拿虎跳人。

畢竟李應如何去打鄆州,且聽下回分解。

這苟昌平日幹事雖好,可是待人十分苛刻,那班庄丁僕役們等,背地裡沒一個不怨恨,只礙他是副主管,又是主人寵任的人,奈何他不得。如今見說要拿他,人人快活,個個歡喜,正自磨拳擦掌,拿了繩索待走。只見正主管倉皇走入來,報道:「告稟主人,不知因何事故,苟昌卷著東西走了。」李慰聽得,哪容怠慢,立遣六名壯健僕役,各跨一匹快馬出庄去分三路追趕,誰人將他追獲回來,重重有賞。不到半天光景,六名僕役和許多庄丁庄漢,吆吆喝喝地,已將苟昌拿了進來。李慰一見,眼便紅了,喝聲:「把這賊子縛了手腳,高高吊起,與我著力痛打。」只聽得一聲答應,苟昌早洗剝剩一條褲子,四馬攢蹄吊在那裡。一干人今日正好將公濟私,各舉棍棒,不由苟昌分說,你一下,我一下,使儘力氣打。苟昌自知理屈,任憑毒打,只不開口。這一頓直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幸由正主管幾次代他求饒,李慰才平了一半氣忿,喝令放下。半晌,李慰想想又覺惱恨,上前給他一下巴掌,罵道:「你這廝肚裡藏些什麼?怎不思量出身是個賤種,俺因愛你能幹,拔做一個副主管。你這賊心狗肺的下流種子,受人恩惠,不思感恩圖報,卻要做出這些事來。」說話時,心頭越覺冒火,喝令再打。那正主管看看不忍,忙又替他求饒,免了這第二頓打。李慰當時主張,恁般惡奴,便不打他,也須押往州衙里,治他一個罪名。禁不起那正主管再三哀告:「打得如此重實,也夠他消受了,倘若送官治罪,把此事傳揚開去,別的不打緊,閨名卻少差了,想來不很方便。」李慰一聽,言之有理,便吩咐將苟昌鬆綁過來,給還衣服,即行逐出庄外,任他自去。庄丁們等哪有好氣,便驅豬叱狗般,一陣吆喝,立刻叉將出去不提。

且說李慰家有一老僕,喚名韓忠,年逾八十,在他祖父時幫傭起始,至今已歷三代。平生沒曾干過歹事,一片忠心,克恭克慎,深得主人看重。因他年紀老了,不限定他做事,每日里吃飯拿錢,坐坐玩玩,好不自在,心裡常自感激。不想霹靂一聲,禍從天降,主人經官府拿去,屈打成招,又來捕拿家屬,查抄財產,頃刻家破人亡。韓忠眼見眾人爭先逃走,狼虎般的公人,蜂擁入來拿人,哭聲動地,好不慘傷。他想俺年紀老了,拚卻此身,和主人同作刀頭之鬼,便死了也做一處。當下韓忠看他們只顧逃生,自己一點不動,兀自坐守在莊院里。怎知那些公人見了,嫌他老邁無用,只將他呵叱一番,攆出庄外而去。可憐他茫茫如喪家之狗,孤苦無依,權向荒庵破廟止宿下來,求乞度日。他也曾到州城裡,上大牢去探望主人,因沒得銀子使用,幾次都被阻擋,不曾見得一面,因自肚裡尋思道:「如今的官府,哪個不昧良心,我若去替主鳴冤,一沒有人情幫助,二沒有銀錢使用,萬不成功。我救不得主人,何用這殘生在世,倒不如死了乾凈。」韓忠冤憤難伸,欲圖自盡,忽又轉念道:「多曾聽人傳說,我們莊上的撲天鵰李應大官人,已在梁山泊做了頭領,奉宋公明大王替天行道,多行仁義,專打不平。不如徑去梁山泊鳴冤,便丟了這條老性命,也強似受糊塗官府薅惱。」打定主意就走,沿途求乞將去,不止一日,來到梁山泊左近,肚裡又餓了,見那裡有座酒店,便上去乞討飯食,不知正是梁山泊設的南山酒店。這時店門停著幾匹騾馬,恰巧杜興引領嘍啰出來,待牽去上槽喂料,忽與韓忠相見,問起原由,韓忠就將來意告說,放聲痛哭。杜興勸住了,就飛報上山,引來見了李應。如今韓忠告說完畢,只把個李應聽得怒發沖冠,立刻要帶領人馬,前去攻打鄆州。正是:

且說這位府尹姓苗,名叫尚高,他是蔡太師家門客,都因逢迎當意,得著蔡太師歡喜,著來此間做個知府。平生除卻吃飯穿衣,只懂得要錢,別的什麼都不管。上任不到一年,怨聲載道,百姓背地裡替他取個渾號,叫他做苗黑天。苗黑天有個衙內,為人和他老子相同,惟老子愛錢,兒子貪色,只有這點分別。這衙內到得此間,就結交上不少本地的破落戶,每日遊逛三瓦兩舍,高興時,你便是良家女子,他也不管路道,直來跟蹤打俏,人家懼怕他是衙內,盡都含冤忍氣,誰敢做聲。苟昌有個朋友,馬姓,善於逢迎說話,與他十分要好。苟昌逐出李家莊後,無處投奔,便留頓在馬姓家中。不止一日,身上的傷逐漸好了,自己尋思道:「好!李慰不該將我打傷逐出,受這苦楚,必須報了此仇,方泄胸中之恨!」轉定惡念,便和馬姓商議,要去州衙里出首,告李慰私通梁山泊強寇,坐地分贓。馬姓連說:「不行,你只憑口說,全無憑證,這官司如何成功。」苟昌聽說不行,即便求教。馬姓道:「必得如此如此,走這一條門路,官司便穩。」苟昌大喜。兩人計定,馬姓就引領他見苗衙內,經不起苟昌口舌玲瓏,錦上添花,極意訴說李慰的女兒如花如玉,天上少有,世間罕見,衙內雖有嬌妻美妾,萬難及得。衙內聽了,獃想出神。馬姓又乘機挑逗道:「此女端的無雙少有,止就本州管下,須找尋不到第二個。」衙內心裡越癢,教:「拿若干銀子,快些與我取將來。」苟昌搖頭不答。衙內急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寧。苟昌頓了半晌,方才開口說道:「不是小人不替衙內出力,多因李慰是個財主,聲名又大,這般嬌美女兒,如何肯許人家做妾。」衙內風魔了,直著兩眼,只說:「這便怎處?」馬姓見他著魔,便道:「衙內休急,小人多蒙抬舉,不爭要喝酒忘糟,看你害相思而死。」衙內道:「恁地,便請做個商量。」馬姓道:「不是小人誇口,只消眉頭幾皺,計上心來,商量則甚。」衙內喜得連呼:「妙人」,催他趕快說來。馬姓便說:「此計不難,但令苟昌具狀出首,告到當官,告李慰結合梁山泊賊人,坐地做眼,暗通消息。衙內私下去父前通個關節,將李慰拿來嚴刑拷逼,不怕他不招認,治他個重大罪名。這一來,不止女兒到手,偌大家私也全行入官。正是人財兩得,你道可好?」衙內道:「怎說不好,你二人少待,俺去見過父親,就得行事。」一回兒,衙內來了,但見他步穩身輕,滿臉喜悅,忙忙寫下狀詞,吩咐苟昌將去當官投呈,若到公廳,只須如此說來,官司便准。苟昌如命做去,真的成功,這是預先布下的羅網,李慰如何逃得?

李慰家有兩個正副主管,副主管叫做苟昌,辦事好不能幹,盈千累百的金銀,滿倉滿庫的米粟,進出都由他計算執掌,治理得一絲不亂,深得主人寵任,那正主管反擠得無事可做。這苟昌出身很貧苦,又是個孤零人,因他能幹,主人心愛,擢升做個副主管。常言道飽暖思淫,苟昌豐衣足食,過得恁般好日子,就想到女人身上。不久便勾搭上一個丫頭秋兒,私下裡偷偷摸摸,打攪得火一般熱。李慰有一個女兒,名叫羞花。生成天姿國色,當世無兩。苟昌瞧上了眼,動了邪念,可是主人家的女兒,問理須弄不到手。苟昌日夜胡思亂意,竟被想出一條惡計,若要摘取這朵好花,除卻如此如此,再沒別法。他定下主見,就暗裡去和秋兒商量,要她援引成全。秋兒聽到這話,唬做一團,連說:「使不得,你只有一個腦袋,不是耍處。」苟昌此時慾念高漲,神魂顛倒,管得什麼,說道:「主人最愛這個女兒,倘若成事,將來這筆家私,可大半入我掌中,一生吃著不盡,你也得享福受用,不爭有了她便沒了你,你須知道,俺不是沒良心的人。」秋兒道:「哪怕你變了心。只是情理上卻行不得。」苟昌便說:「你既不願,只索罷休,且待半夜裡把你一刀殺死,消卻這口惡氣,俺自遠走。」秋兒聽得唬了,忙說:「我們緩做商量。」過了幾日,苟昌先教她如何如何,且試一下。秋兒依計,日在羞花左右借題生髮,隱約說些風情話兒,羞花待理不理,秋兒也不敢多說。苟昌朝思夜想,幾乎茶飯都廢,每日里向秋兒探問能否成事。秋兒被他逼纏得緊,便含糊地說:「多分有意,只待你下手便好。」苟昌樂得如痴如狂,又生一計,教她將引羞花出外,到莊院後面園子里,俺自來擺佈。秋兒年輕,哪識高低好歹,果真引羞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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