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蔡福得了這個消息,擺撥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項的事卻對兄弟說了一遍。蔡慶道:「哥哥平生最會決斷。量這些小事,有何難哉!常言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既然有一千兩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書、張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賄賂,必然周全盧俊義性命,葫蘆提配將出去。救的救不的,自有他梁山泊好漢,俺們乾的事便了也。」蔡福道:「兄弟這一論,正合我意。你且把盧員外安頓好處,牢中早晚把些好酒食將息他,傳個消息與他。」蔡福、蔡慶兩個商議定了,暗地裡把金子買上告下,關節已定。

話分兩處,不說李固等歸家。且說吳用回到忠義堂上,再入酒席,用巧言令色說誘盧俊義。筵會直到二更方散。次日,山寨里再排筵會慶賀。盧俊義說道:「感承眾頭領好意相留在下,只是小可度日如年。今日告辭。」宋江道:「小可不才,幸識員外。來日宋江梯己聊備小酌,對面論心一會,勿請推卻。」又過了一日。明日宋江請,後日吳用請,大後日公孫勝請。話休絮繁,三十餘個上廳頭領,每日輪一個做筵席。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早過一月有餘。盧俊義尋思,又要告別。宋江道:「非是不留員外,爭奈急急要回。來日忠義堂上,安排薄酒送行。」

次日,還把舊時衣裳刀棒送還員外。一行眾頭領,都送下山。宋江托一盤金銀相送。盧俊義推道:「非是盧某說口,金帛錢財家中頗有,但得到北京盤纏足矣。賜與之物,決不敢受。」宋江等眾頭領直送過金沙灘,作別自回。不在話下。

石秀在樓窗外看時,十字路口,周回圍住法場,十數對刀棒劊子,前排後擁,把盧俊義押到樓前跪下。鐵臂膊蔡福拿著法刀,一枝花蔡慶扶著枷梢,說道:「盧員外,你自精細看。不是我弟兄兩個救你不的,事做拙了!前面五聖堂里,我已安排下你的坐位了。你可一魂去那裡領受。」說罷,人叢里一聲叫道:「午時三刻到了!」一邊開枷,蔡慶早拿住了頭,蔡福早掣出法刀在手。當案孔目高聲讀罷犯由牌,眾人齊和一聲。樓上石秀只就那一聲和里,掣著腰刀在手,應聲大叫:「梁山泊好漢全伙在此!」蔡福、蔡慶撇了盧員外,扯了繩索先走。石秀從樓上跳將下來,手舉鋼刀,殺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殺翻十數個。一隻手拖住盧俊義,投南便走。原來這石秀不認得北京的路,更兼盧員外驚得呆了,越走不動。

這個小押獄蔡慶,生來愛帶一枝花,河北人氏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里,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自帶去了。

這兩院押獄兼充行刑劊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為他手段高強,人呼他為鐵臂膊。傍邊立著一個嫡親兄弟,姓蔡名慶。亦有詩為證:

其時,梁中書正坐公廳,左右兩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個,把盧俊義拿到當面。賈氏和李固也跪在側邊。廳上樑中書大喝道:「你這廝是北京本處百姓良民,如何卻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到來,裡勾外連,要打北京。今被擒來,有何理說?」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梁山泊吳用假做賣卦先生來家,口出訛言,扇惑良心,掇賺到梁山泊軟監,過了四個月。今日幸得脫身歸來,並無歹意。望恩相明鏡。」梁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多時?見放著你的妻子並李固出首,怎地是虛?」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裡,招伏了罷。家中壁上見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見。不必多說。」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只怕你連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誅!」

押獄叢中稱蔡慶,眉濃眼大性剛強。

茜紅衫上描鸂鸂,茶褐衣中綉木香。

曲曲領沿深染皂,飄飄博帶淺塗黃。

金環燦爛頭巾小,一朵花枝插鬢傍。

且說石秀只帶自己隨身衣服,來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一宿。次日早飯罷,入得城來,但見人人嗟嘆,個個傷情。石秀心疑,來到市心裡,只見人家閉戶關門。石秀問市戶人家時,只見一個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這北京有個盧員外,等地財主。因被梁山泊賊人擄掠前去,逃得回來,倒吃了一場屈官司,迭配去沙門島。又不知怎地路上壞了兩個公人,昨夜拿來,今日午時三刻解來這裡市曹上斬他。客人可看一看。」石秀聽罷,走來市曹上看時,十字路口是個酒樓。石秀便來酒樓上,臨街佔個閣兒坐下。酒保前來問道:「客官還是請人,只是獨自酌杯?」石秀睜著怪眼,說道:「大碗酒,大塊肉,只顧賣來,問甚麼鳥!」酒保倒吃了一驚。打兩角酒,切一大盤牛肉,將來只顧吃。石秀大碗吃了一回,坐不多時,只聽得樓下街上熱鬧。石秀便去樓窗外看時,只見家家閉戶,鋪鋪關門。酒保上樓來道:「客官醉也!樓下出公事,快算了酒錢,別處去迴避。」石秀道:「我怕甚麼鳥!你快走下去,莫要討老爺打吃!」酒保不敢做聲,下樓去了。不多時,只見街上鑼鼓喧天價來。但見:

次日,李固不見動靜,前來蔡福家催併。蔡慶回說:「我們正要下手結果他,中書相公不肯,已有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囑付下來,我這裡何難。」李固隨即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間過錢人去囑託,梁中書道:「這是押牢節級的勾當,難道教我下手?過一兩日,教他自死。」兩下里廝推。張孔目已得了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裡又打關節,教及早發落。張孔目將了文案來稟,梁中書道:「這事如何決斷?」張孔目道:「小吏看來,盧俊義雖有原告,卻無實跡。雖是在梁山泊住了許多時,這個是扶同詿誤,難問真犯。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梁中書道:「孔目見得極明,正與下官相合。」隨喚蔡福牢中取出盧俊義來,就當廳除了長枷,讀了招狀文案,決了四十脊杖,換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就廳前釘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門島。原來這董超、薛霸自從開封府做公人,押解林衝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沖,回來被高太尉尋事刺配北京。梁中書因見他兩個能幹,就留在留守司勾當。今日又差他兩個監押盧俊義。當下董超、薛霸領了公文,帶了盧員外,離了州衙,把盧俊義監在使臣房裡,各自歸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有詩為證:

穿皂的不是別人,梁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後面的便是拚命三郎石秀。楊雄道:「我兩個今奉哥哥將令,差往北京打聽盧員外消息。」燕青聽得是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兩個說了。楊雄道:「既是如此說時,我和燕青上山寨報知哥哥,別做個道理。你可自去北京打聽消息,便來回報。」石秀道:「最好。」便把包裹與燕青背了,跟著楊雄,連夜上梁山泊來,見了宋江。燕青把上項事備細說了一遍。宋江大驚,便會眾頭領商議良策。

賈氏姦淫最不才,忍將夫主搆刑災。

若非柴進行金諜,俊義安能配出來。

梁山人馬太嘍啰,生賺盧公入網羅。

抵死不為非理事,未知終始果如何。

卻說過往人看見林子里射死兩個公人在彼,近處社長報與里正得知,卻來大名府里首告。隨即差官下來檢驗,卻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覆梁中書,著落大名府緝捕觀察,限了日期,要捉凶身。做公的人都來看了,「論這弩箭,眼見得是浪子燕青的。事不宜遲。」一二百做公的,分頭去一到處貼了告示,說那兩個模樣,曉諭遠近村房道店,市鎮人家,挨捕捉拿。

吳用並眾頭領一個個說,盧俊義越不肯落草。吳用道:「員外既然不肯,難道逼勒。只留得員外身,留不得員外心。只是眾弟兄難得員外到此,既然不肯入伙,且請小寨略住數日,卻送還宅。」盧俊義道:「小可在此不妨,只恐家中知道這般的消息,憂損了老小。」吳用道:「這事容易,先教李固送了車仗回去,員外遲去幾日卻何妨。」正面上交椅坐定,都放了心。吳用道:「李都管,你的車仗貨物都有么?」李固應道:「一些兒不少。」宋江叫取兩個大銀把與李固,兩個小銀齎發當直的,那十個車腳共與他白銀十兩。眾人拜謝。盧俊義分付李固道:「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分付娘子不要憂心。我過三五日便回也。」李固只要脫身,滿口應說:「但不妨事。」辭了,便下忠義堂去。吳用隨即便起身,說道:「員外寬心少坐,小生髮送李固下山便來也。」有詩為證:

董超、薛霸收了銀子,相別歸家,收拾包裹,連夜起身。盧俊義道:「小人今日受刑,杖瘡疼痛,容在明日上路!」薛霸罵道:「你便閉了鳥嘴!老爺自悔氣,撞著你這窮神!沙門島往回六千里有餘,費多少盤纏!你又沒一文,教我們如何布擺!」盧俊義訴道:「念小人負屈含冤,上下看覷則個。」董超罵道:「你這財主們,閑常一毛不拔,今日天開眼,報應得快!你不要怨悵,我們相幫你走。」盧俊義忍氣吞聲,只得走動。行出東門,董超、薛霸把衣包雨傘,都掛在盧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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