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

李固接著。盧俊義道:「你可引兩個伴當先去。但有乾淨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省的擔閣了路程。」李固也提條桿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盧俊義和數個當直的,隨後押著車仗行。但見途中山明水秀,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那裡見這般景緻!」行了四十餘里,李固接著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裡,李固接著車仗人馬宿食。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皆不必說。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眾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生涯臨野渡,茅屋隱晴川。

沽酒渾家樂,看山滿意眠。

棹穿波底月,船壓水中天。

驚起閑鷗鷺,沖開柳岸煙。

話說這篇詞,單道著吳用的好處。因為這龍華寺僧人,說出此三絕玉麒麟盧俊義名字與宋江,吳用道:「小生憑三寸不爛之舌,盡一點忠義之心,捨死忘生,直往北京說盧俊義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來。只是少一個粗心大膽的伴當,和我同去。」說猶未了,只見階下一個人高聲叫道:「軍師哥哥,小弟與你走一遭!」吳用大笑。那人是誰?卻是好漢黑旋風李逵。宋江喝道:「兄弟,你且住著!若是上風放火,下風殺人,打家劫舍,衝州撞府,合用著你。這是做細的勾當,你性子又不好,去不的。」李逵道:「你們都道我生的丑,嫌我,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極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定要去走一遭。」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裡宿食。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盧俊義聽了道:「原來如此!」便叫當直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裡面提出一個包袱,內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討了四根竹竿,每一根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几個字,寫道:

燕青道:「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見。這一條路去山東泰安州,正打從梁山泊邊過。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裡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休信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裝做陰陽人來扇惑,要賺主人那裡落草。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裡,若在家時,三言兩句,盤倒那先生,倒敢有場好笑。」盧俊義道:「你們不要胡說,誰人敢來賺我!梁山泊那伙賊男女打甚麼緊,我觀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學成武藝顯揚於天下,也算個男子大丈夫。」

盧俊義見了越怒,指名叫罵。山上吳用勸道:「兄長且須息怒。宋公明久聞員外清德,實慕威名,特令吳某親詣門牆,賺員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請休見責。」盧俊義大罵:「無端草賊,怎敢賺我!」宋江背後轉過小李廣花榮,拈弓取箭,看著盧俊義喝道:「盧員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榮神箭!」說猶未了,颼地一箭正中盧俊義頭上氈笠兒的紅纓。吃了一驚,回身便走。山上鼓聲震地,只見霹靂火秦明、豹子頭林沖,引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東山邊殺出來;又見雙鞭將呼延灼、金槍手徐寧,也領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山西邊殺出來。嚇得盧俊義走投沒路。看看天色將晚,腳又疼,肚又飢,正是慌不擇路,望山僻小徑只顧走。約莫黃昏時分,煙迷遠水,霧鎖深山,星月微明,不分叢莽。正走之間,不到天盡頭,須到地盡處。看看走到鴨嘴灘頭,只一望時,都是滿目蘆花,茫茫煙水。盧俊義看見,仰天長嘆道:「是我不聽好人言,今日果有凄惶事!」正煩惱間,只見蘆葦裡面一個漁人,搖著一隻小船出來。正是:

鋪排打鳳牢龍計,坑陷驚天動地人。

且說吳用、李逵兩個,搖搖擺擺,卻好來到城門下。守門的左右約有四五十軍士,簇捧著一個把門的官人在那裡坐定。吳用向前施禮。軍士問道:「秀才那裡來?」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這個道童姓李。江湖上賣卦營生,今來大郡與人講命。」身邊取出假文引,交軍士看了。眾人道:「這個道童的鳥眼,恰象賊一般看人。」李逵聽道,正待要發作。吳用慌忙把頭來搖,李逵便低了頭。吳用向前與把門軍士陪話道:「小生一言難盡!這個道童又聾又啞,只有一分蠻氣力,卻是家生的孩兒,沒奈何帶他出來。這廝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辭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後,腳高步低,望市心裡來。吳用手中搖著鈴杵,口裡念四句口號道:「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顏回壽不齊。范丹貧窮石崇富,八字生來各有時。」

避災因作泰山游,暗裡機謀不自由。

家產妻孥俱撇下,來吞水滸釣魚鉤。

盧俊義聽得,吃了一驚,不敢做聲。又聽得右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來。後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前面的橫定篙,口裡也唱山歌道:「乾坤生我潑皮身,賦性從來要殺人。萬兩黃金渾不愛,一心要捉玉麒麟。」

吳用戴一頂烏縐紗抹眉頭巾,穿一領皂沿邊白絹道服,系一條雜采呂公絛,著一雙方頭青布履,手裡拿一副賽黃金熟銅鈴杵。李逵戧幾根蓬鬆黃髮,綰兩枚渾骨丫髻,黑虎軀穿一領粗布短褐袍,飛熊腰勒一條雜色短須絛,穿一雙蹬山透土靴,擔一條過頭木拐棒,挑著個紙招兒,上寫著「講命談天,卦金一兩」。

且說吳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卻遇天色晚來,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於路上,吳用被李逵嘔的苦。行了幾日,趕到北京城外店肆里歇下。當晚李逵去廚下做飯,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小二哥來房裡告訴吳用道:「你的啞道童,我小人不與他燒火,打的小人吐血。」吳用慌忙與他陪話,把十數貫錢與他將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話下。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安排些飯食吃了。吳用喚李逵入房中,分付道:「你這廝苦死要來,一路上嘔死我也!今日入城,不是耍處,你休送了我的性命!」李逵道:「不敢,不敢!」吳用道:「我再和你打個暗號。若是我把頭來搖時,你便不可動撣。」李逵應承了。兩個就店裡打扮入城。怎見的?

此時天下各處盜賊生髮,各州府縣俱有軍馬守把。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個去處,更兼又是梁中書統領大軍鎮守,如何不擺得整齊。

盧俊義便向高阜處四下里打一望,只見遠遠地山坡下一夥小嘍啰,把車仗頭口趕在前面,將李固一干人連連串串縛在後面,鳴鑼擂鼓,解投松樹那邊去。盧俊義望見,心如火熾,氣似煙生,提著朴刀,直趕將去。約莫離山坡不遠,只見兩籌好漢喝一聲道:「那裡去!」一個是美髯公朱仝,一個是插翅虎雷橫。盧俊義見了,高聲罵道:「你這伙草賊,好好把車仗人馬還我!」朱仝手拈長髯大笑,說道:「盧員外,你還恁地不曉得,中了俺軍師妙計,便肋生兩翅,也飛不出去。快來大寨坐把交椅。」盧俊義聽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雷橫各將兵器相迎。三個斗不到三合,兩個回身便走。盧俊義尋思道:「須是趕翻一個,卻才討得車仗。」舍著性命,趕轉山坡,兩個好漢都不見了,只聽得山頂上鼓板吹簫。仰面看時,風颳起那面杏黃旗來,上面綉著「替天行道」四字。轉過來打一望,望見紅羅銷金傘下蓋著宋江,左有吳用,右有公孫勝。一行部從二百餘人,一齊聲喏道:「員外別來無恙!」

盧員外正在解庫廳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得街上喧鬨,喚當直的問道:「如何街上熱鬧?」當直的報複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誰人舍的!後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滲瀨,走又走的沒樣範,小的們跟定了笑。」盧俊義道:「既出大言,必有廣學。當直的,與我請他來。」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自然生出機會來。當直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吳用道:「是何人請我?」當直的道:「盧員外相請。」吳用便喚道童跟著轉來,揭起帘子,入到廳前,教李逵只在鵝項椅上坐定等候。吳用轉過前來,見盧員外時,那人生的如何?有《滿庭芳》詞為證:

城高地險,塹闊濠深。一周回鹿角交加,四下里排叉密布。敵樓雄壯,繽紛雜采旗幡;堞道坦平,簇擺刀槍劍戟。錢糧浩大,人物繁華。千百處舞榭歌台,數萬座琳宮梵宇。東西院內,笙簫鼓樂喧天;南北店中,行貨錢財滿地。公子跨金鞍駿馬,佳人乘翠蓋珠𫚒。千員猛將統層城,百萬黎民居上國。

魯智深輪起鐵禪杖來迎。兩個斗不到三合,魯智深撥開朴刀,回身便走。盧俊義趕將去。正趕之間,嘍啰里走出行者武松,輪兩口戒刀,直奔將來。盧俊義不趕和尚,來鬥武松。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便走。盧俊義哈哈大笑:「我不趕你,你這廝們何足道哉!」說猶未了,只見山坡下一個人在那裡叫道:「盧員外,你如何省得!豈不聞人怕落盪,鐵怕落爐?哥哥定下的計策,你待走那裡去?」盧俊義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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