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回 戴宗智取公孫勝 李逵斧劈羅真人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幾時,全然打聽不著,卻那裡去尋?」吳用道:「只說薊州,有管下多少縣治、鎮市、鄉村,他須不曾尋得到。我想公孫勝他是個清高的人,必然在個名山洞府,大川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繞薊州管下縣治名山仙境去處,尋覓一遭,不愁不見他。」宋江聽罷,隨即教請戴院長商議,可往薊州尋取公孫勝。戴宗道:「小可願往,只是得一個做伴的去方好。」吳用道:「你作起神行法來,誰人趕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走得許多路程。」李逵便道:「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須要一路上吃素,都聽我的言語。」李逵道:「這個有甚難處,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吳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見了,早早回來。」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錫,卻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他!今番並不敢惹事了。」二人同行。有詩為證:

李逵先去包裹里取出雙斧,插在兩胯下,入的門裡,叫一聲:「著個出來!」婆婆慌忙迎著問道:「是誰?」見了李逵睜著雙眼,先有八分怕他,問道:「哥哥有甚話說?」李逵道:「我是梁山泊黑旋風,奉著哥哥將令,教我來請公孫勝。你教他出來,佛眼相看;若還不肯出來,放一把鳥火,把你家當都燒做白地。莫言不是。早早出來!」婆婆道:「好漢莫要恁地。我這裡不是公孫勝家,自喚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來,我自認得他鳥臉!」婆婆道:「出外雲遊未歸。」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攔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兒子出來,我只殺了你!」拿起斧來便砍,把那婆婆驚倒在地。只見公孫勝從裡面走將出來,叫道:「不得無禮!」有詩為證:

到五更時分,戴宗起來,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飯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還了房宿錢,離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說道:「我們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須要趕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我與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個甲馬,去李逵兩隻腿上也縛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裡等我。」戴宗念念有詞,吹口氣在李逵腿上,李逵拽開腳步,渾如駕雲的一般,飛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著他忍一日餓!」戴宗也自拴上甲馬,隨後趕來。李逵不省得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只聽耳朵邊風雨之聲,兩邊房屋樹木一似連排價倒了的,腳底下如雲催霧趲。李逵怕將起來,幾遍待要住腳,兩條腿那裡收拾得住。這腳卻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腳不點地,只管得走去了。看見酒肉飯店,又不能勾入去買吃。李逵只得叫:「爺爺,且住一住!」走的甚是神捷。有詩為證:

蒼然古貌,鶴髮酡顏。眼昏似秋月籠煙,眉白如曉霜映日。青裙素服,依稀紫府元君;布襖荊釵,彷彿驪山老姥。形如天上翔雲鶴,貌似山中傲雪松。

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來。」李逵正待抬腳,那裡移得動,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鐵鑄就了的。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晚夕怎地得去?」便叫道:「哥哥,救我一救!」戴宗轉回頭來,笑道:「你今番依我說么?」李逵道:「你是我親爺,卻是不敢違了你的言語。」戴宗道:「你今番卻要依我。」便把手綰了李逵,喝聲:「起!」兩個輕輕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憐見鐵牛,早歇了罷!」前面到一個客店,兩個且來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裡,去腿上都卸下甲馬來,取出幾陌紙錢燒送了。問李逵道:「今番卻如何?」李逵道:「這兩條腿方才是我的了。」戴宗道:「誰著你夜來私買酒肉吃!」李逵道:「為是你不許我吃葷,偷了些吃,也吃你耍得我勾了!」

公孫勝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離了家裡,取路上二仙山來。此時已是秋殘冬初時分,日短夜長,容易得晚。來到半山腰,卻早紅輪西墜。松陰裡面一條小路,直到羅真人觀前,見有朱紅牌額上寫三個金字,書著「紫虛觀」。三人來到觀前,看那二仙山時,果然是好座仙境。但見:

當日正值府尹馬士弘坐衙,廳前立著許多公吏人等。看見半天里落下一個黑大漢來,眾皆吃驚。有詩為證:

飛步神行說戴宗,李逵同伴去如風。

若還尋著公孫勝,要使高廉永絕蹤。

豪傑士,黑旋風。一時赤手逞英雄。

誰知一路經行處,惹禍招災頃刻中。

且說李逵笑道:「只好撒開!」徑取路出了觀門,飛也似奔下山來。到得公孫勝家裡,閃入來,閉上了門,凈室里聽戴宗時,兀自未覺。李逵依然原又去睡了。直到天明,公孫勝起來,安排早飯,相待兩個吃了。戴宗道:「再請先生同引我二人上山懇告真人。」李逵聽了,暗暗地冷笑。三個依原舊路,再上山來。入到紫虛觀里松鶴軒中,見兩個童子。公孫勝問道:「真人何在?」道童答道:「真人坐在雲床上養性。」李逵聽說,吃了一驚,把舌頭伸將出來,半日縮不入去。三個揭起帘子入來看時,見羅真人坐在雲床上中間。李逵暗暗想道:「昨夜莫非是錯殺了?」羅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來何干?」戴宗道:「特來哀告我師慈悲,救取眾人免難。」羅真人道:「這黑大漢是誰?」戴宗答道:「是小可義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孫勝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謝。李逵自暗暗尋思道:「那廝知道我要殺他,卻又鳥說!」

青松鬱郁,翠柏森森。一群白鶴聽經,數個青衣碾葯。青梧翠竹,洞門深鎖碧窗寒;白雪黃芽,石室雲封丹灶暖。野鹿銜花穿徑去,山猿擎果引雛來。時聞道士談經,每見仙翁論法。虛皇壇畔,天風吹下步虛聲;禮斗殿中,鸞背忽來環珮韻。只此便為真紫府,更於何處覓蓬萊。

星冠攢玉葉,鶴氅縷金霞。神清似長江皓月,貌古似泰華喬松。踏魁罡朱履步丹霄,歌步虛琅函浮瑞氣。長髯廣頰,修行到無漏之天;碧眼方瞳,服食造長生之境。三島十洲騎鳳往,洞天福地抱琴游。高餐沆瀣,靜品鸞笙。正是:三更步月鸞聲遠,萬里乘雲鶴背高。都仙太史臨凡世,廣惠真人住世間。

戴宗神術極專精,十步攢為兩步行。

可惜李逵多勇健,雲車風駕莫支撐。

公孫勝道:「貧道幼年飄蕩江湖,多與好漢們相聚。自從梁山泊分別回鄉,非是昧心,一者母親年老,無人奉侍;二乃本師羅真人留在座前聽教。恐怕山寨有人尋來,故意改名清道人,隱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際,師父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孫勝道:「干礙老母無人養贍,本師羅真人如何肯放,其實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懇告。公孫勝扶起戴宗,說道:「再容商議。」公孫勝留戴宗、李逵在凈室里坐定,出來叫個莊客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三個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公孫勝道:「若是師父不肯去時,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義,從此休矣!」公孫勝道:「且容我去稟問本師真人,若肯容許時,便一同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啟問本師。」公孫勝道:「且寬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哥哥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煩請師父同往一遭。」

青山削翠,碧岫堆雲。兩崖分虎踞龍蟠,四面有猿啼鶴唳。朝看雲封山頂,暮觀日掛林梢。流水潺湲,澗內聲聲鳴玉珮;飛泉瀑布,洞中隱隱奏瑤琴。若非道侶修行,定有仙翁煉藥。

正是:

戴宗當下施禮道:「告稟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見一面。」婆婆問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從山東到此。」婆婆道:「孩兒出外雲遊,不曾還家。」戴宗道:「小可是舊時相識,要說一句緊要的話,求見一面。」婆婆道:「不在家裡。有甚話說,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來相見。」戴宗道:「小可再來。」就辭了婆婆,卻來門外對李逵道:「今番須用著你。方才他娘說道不在家裡,如今你可去請他。他若說不在時,你便打將起來。卻不得傷犯他老母,我來喝住你便罷。」

額角有光,日中無影。煉丹在石屋雲房,飛步去蓬萊閬苑。

戴宗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吃了,燒湯洗了腳,上床歇了。睡到五更,起來洗漱罷,吃了飯,還了房錢,兩個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馬道:「兄弟,今日與你只縛兩個,教你慢行些。」李逵道:「我不要縛了。」戴宗道:「你既依我言語,我和你干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一似夜來,只釘住在這裡,只等我去薊州尋見了公孫勝,回來放你。」李逵慌忙叫道:「我依,我依!」戴宗與李逵當日各只縛兩個甲馬,作起神行法,扶著李逵,兩個一同走。原來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從此那裡敢違他言語,於路上只是買些素酒素飯,吃了便行。李逵方才放心。有詩為證:

李逵看看走到紅日平西,肚裡又飢又渴,越不能勾住腳,驚得一身臭汗,氣喘做一團。戴宗從背後趕來,叫道:「李大,怎的不買些點心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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