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回 病關索大鬧翠屏山 拚命三火燒祝家莊

楊雄道:「兄弟你且來,和你商量一個長便。如今一個姦夫,一個淫婦,都已殺了。只是我和你投那裡去安身立命?」石秀道:「兄弟已尋思下了,自有個所在,請哥哥便行,不可耽遲。」楊雄道:「卻是那裡去?」石秀道:「哥哥殺了人,兄弟又殺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卻投那裡去?」正是:

詩曰:

古賢遺訓太叮嚀,氣酒財花少縱情。

李白沉江真鑒識,綠珠累主更分明。

銅山蜀道人何在?爭帝圖王客已傾。

寄語縉紳須領悟,休教四大日營營。

楊雄引著那婦人並迎兒,三個人上了四五層山坡,只見石秀坐在上面。那婦人道:「香紙如何不將來?」楊雄道:「我自先使人將上去了。」把婦人一扶,扶到一處古墓里。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桿棒都放在樹根,前來道:「嫂嫂拜揖!」那婦人連忙應道:「叔叔怎地也在這裡?」一頭說,一面肚裡吃了一驚。石秀道:「在此專等多時。」楊雄道:「你前日對我說道,叔叔多遍把言語調戲你,又將手摸著你胸前,問你有孕也未。今日這裡無人,你兩個對的明白。」那婦人道:「哎呀!過了的事,只顧說甚麼。」石秀睜著眼來道:「嫂嫂,你怎麼說這般閑話!正要哥哥面前說個明白。」那婦人道:「叔叔,你沒事自把兒提做甚麼!」石秀道:「嫂嫂,你休要硬諍,教你看個證見。」便去包裹里取出海闍黎並頭陀的衣服來,撒放地下,道:「你認得么?」那婦人看了,飛紅了臉,無言可對。石秀颼地掣出腰刀,便與楊雄說道:「此事只問迎兒,便知端的。」

叵耐禿囚無狀,做事只恁狂盪。暗約嬌娥,要為夫婦,永同鴛帳。怎禁貫惡滿盈,玷辱諸多和尚。血泊內橫屍里巷,今日赤條條甚麼模樣。立雪齊腰,投岩喂虎,全不想祖師經上。目連救母生天,這賊禿為娘身喪。

店小二笑道:「客人,你們休要在這裡討野火吃。只我店裡不比別處客店,拿你到莊上,便做梁山泊賊寇解了去。」石秀聽了大罵道:「便是梁山泊好漢,你怎麼拿了我去請賞!」楊雄也怒道:「好意還你些錢,不賠你怎地拿我去!」小二叫一聲:「有賊!」只見店裡赤條條地走出三五個大漢來,徑奔楊雄、石秀來。被石秀手起,一拳一個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時遷一掌打腫了臉,作聲不得。這幾個大漢都從後門走了。楊雄道:「兄弟,這廝們一定去報人來。我們快吃了飯走了罷。」三個當下吃飽了,把包裹分開腰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槍架上揀了一條好朴刀。石秀道:「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灶前尋了把草,灶里點個火,望裡面四下焠著。看那草房被風一搧,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步,望大路便走。正是:

當日黃昏時候,店小二卻待關門,只見這三個人撞將入來。小二問道:「客人來路遠,以此晚了。」時遷道:「我們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個入來安歇,問道:「客人不曾打火么?」時遷道:「我們自理會。」小二道:「今日沒客歇,灶上有兩隻鍋乾淨,客人自用不妨。」時遷問道:「店裡有酒肉賣么?」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買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這裡,並無下飯。」時遷道:「也罷。先借五升米來做飯,卻理會。」小二哥取出米來與時遷,就淘了,做起一鍋飯來。石秀自在房中安頓行李。楊雄取出一隻釵兒,把與店小二,先回他這瓮酒來吃,明日一發算帳。小二哥收了釵兒,便去裡面掇出那瓮酒來開了,將一碟兒熟菜放在桌子上。時遷先提一桶湯來,叫楊雄、石秀洗了腳手。一面篩酒來,就來請小二哥一處坐地吃酒。放下四隻大碗,斟下酒來吃。

石秀看見店中檐下插著十數把好朴刀,問小二哥道:「你家店裡怎的有這軍器?」小二哥應道:「都是主人家留在這裡。」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麼樣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這裡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喚做獨龍岡山。山前有一座另巍巍岡子,便喚做獨龍岡。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這裡方圓三百里,卻喚做祝家莊。莊主太公祝朝奉,有三個兒子,稱為祝氏三傑。庄前庄後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戶,各家分下兩把朴刀與他。這裡喚作祝家店,常有數十個家人來店裡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這裡。」石秀道:「他分軍器在店裡何用?」小二道:「此間離梁山泊不遠,地方較近,只恐他那裡賊人來借糧,因此準備下。」石秀道:「我與他些銀兩,回與我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這個卻使不得,器械上都編著字型大小。我小人吃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這主人法度不輕。」石秀笑道:「我自取笑你,你卻便慌。且只顧飲酒。」小二道:「小人吃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寬飲幾杯。」

楊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認得他那裡一個人,如何便肯收錄我們?」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招賢納士,結識天下好漢。誰不知道!放著我和你一身好武藝,愁甚不收留!」楊雄道:「凡事先難後易,免得後患。我卻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著我們。」石秀笑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發放心,前者哥哥認義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裡和我吃酒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個是錦豹子楊林。他與兄弟十兩一錠銀子,尚兀自在包里。因此可去投托他。」楊雄道:「既有這條門路,我去收拾了些盤纏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這般兜搭。倘或入城事發拿住,如何脫身?放著包裹里見有若干釵釧首飾,兄弟又有些銀兩,再有三五個人也勾用了,何須又去取討,惹起是非來,如何救解?這事少時便發,不可遲滯。我們只好望山後走。」

梁山泊內,惱犯了那個英雄;獨龍岡前,亂殺下一堆屍首。直教祝家莊上三番鬧,宛子城中大隊來。

小忿原來為攘雞,便教兵燹及黔黎。

智多星用連環計,祝氏莊園作粉齏。

骨軟身軀健,眉濃眼目鮮。

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飛仙。

夜靜穿牆過,更深繞屋懸。

偷營高手客,鼓上蚤時遷。

前臨官道,後傍大溪。數百株垂柳當門,一兩樹梅花傍屋。荊榛籬落,周迴繞定茅茨;蘆葦簾櫳,前後遮藏土炕。右壁廂一行書寫:門關暮接五湖賓;左勢下七字句道:庭戶朝迎三島客。雖居野店荒村外,亦有高車駟馬來。

遠如藍靛,近若翠屏。澗邊老檜摩雲,岩上野花映日。漫漫青草,滿目儘是荒墳;裊裊白楊,回首多應亂冢。一望並無閑寺院,崔嵬好似北邙山。

姦淫婦女說緣因,頃刻屍骸化作塵。

若欲避他災與禍,梁山泊里好潛身。

三個人行了兩個更次,只見前面後面火把不計其數,約有一二百人,發著喊趕將來。石秀道:「且不要慌,我們且揀小路走。」楊雄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兩個來殺一雙,待天色明朗卻走。」說猶未了,四下里合攏來。楊雄當先,石秀在後,時遷在中,三個挺著朴刀來戰莊客。那伙人初時不知,輪著槍棒趕來,楊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面的便走,後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趕入去,又搠翻了六七人。四下里莊客見說殺傷了十數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頭,都退了去。三個得一步,趕一步。正走之間,喊聲又起。枯草里舒出兩把撓鉤,正把時遷一撓鉤搭住,拖入草窩去了。石秀急轉身來救時遷,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鉤來,卻得楊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撥,兩把撓鉤撥開去了。將朴刀望草里便戳。發聲喊,都走了。兩個見捉了時遷,怕深入重地,亦無心戀戰,顧不得時遷了,且四下里尋路走罷。見東邊火把亂明,小路上又無叢林樹木,兩個便望東邊來。眾莊客四下里趕不著,自救了帶傷的人去。將時遷背剪綁了,押送祝家莊來。

這件事滿城裡都講動了,那婦人也驚得呆了。自不敢說,只是肚裡暗暗地叫苦。楊雄在薊州府里,有人告道殺死和尚、頭陀,心裡早瞧了七八分,尋思:「此一事準是石秀做出來了,我前日一時間錯怪了他。我今日閑些,且去尋他,問他個真實。」正走過州橋前來,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哥哥那裡去?」楊雄回過頭來,見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沒尋你處。」石秀道:「哥哥且來我下處,和你說話。」把楊雄引到客店裡小房內,說道:「哥哥,兄弟不說謊么?」楊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時愚蠢不是了,酒後失言,反被那婆娘瞞過了,怪兄弟相鬧不得。我今特來尋賢弟負荊請罪。」石秀道:「哥哥,兄弟雖是個不才小人,卻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如何肯做這等之事!怕哥哥日後中了奸計,因此來尋哥哥,有表記教哥哥看。」將過和尚、頭陀的衣裳,「盡剝在此。」楊雄看了,心頭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這賤人,出這口惡氣!」

再說楊雄、石秀、時適離了薊州地面,在路夜宿曉行。不則一日,行到鄆州地面。過得香林窪,早望見一座高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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