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色中餓鬼獸中狨,弄假成真說祖風。

此物只宜林下看,豈堪引入畫堂中。

楊雄聽了,心中火起,便罵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廝倒來我面前又說海闍黎許多事,說得個沒巴鼻。眼見得那廝慌了,便先來說破,使個見識。」口裡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親兄弟,趕了出去便罷。」

頭陀道:「他還在他家裡睡著。我如今敲得木魚響,他便出來。」在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魚與我。」頭陀身上剝了衣服,奪了木魚。頭把衣服正脫下來,被石秀將刀就項上一勒,貪婪倒在地。頭陀已死了。在秀卻穿上直裰護膝,一邊插了尖刀,把木魚直敲入巷裡來,海闍黎在床上,卻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樓。迎兒先來開門,和尚隨後從後門裡閃將出來。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顧敲做甚麼!」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則聲!高則聲便殺了你!只特我剝了衣服便罷。」海闍黎知道石秀,那裡敢掙扎則聲,被石秀都課時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一絲。悄悄去屈膝邊拔髮刀來,三四刀搠死了,卻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將了兩個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店裡,輕輕地開了門進去,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在石話下。

眉眼傳情意不分,禿奴綣戀女釵裙。

設言寶剎還經意,卻向僧房會雨雲。

次日,楊雄回家,俱各不提。飯後,楊雄又出去了。只見海闍黎又換了一套整整齊齊的僧衣,徑到潘公家來。那婦人聽得是和尚來了,慌忙下樓出來接著,邀入裡面坐地,便叫點茶來。那婦人謝道:「夜來多教師父勞神,功德錢未曾拜納。」海闍黎道:「不足掛齒。小僧夜來所說血盆懺願心這一事,特稟知賢妹。要還時,小僧寺里見在念經,只要都疏一道就是。」那婦人道:「好,好!」便叫丫嬛請父親出來商議。潘公便出來謝道:「老漢打熬不得,夜來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無人管待。卻是休怪,休怪!」那和尚道:「干爺正當自在。」那婦人便道:「我要替娘還了血盆懺舊願。師兄說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還了。先教師兄去寺里念經,我和你明日飯罷去寺里,只要證盟懺疏,也是了當一頭事。」潘公道:「也好。明日只怕買賣緊,柜上無人。」那婦人道:「放著石叔叔在家照管,卻怕怎的?」潘公道:「我兒出口為願,明日只得要去。」那婦人就取些銀子做功果錢與和尚去,「有勞師兄,莫責輕微。明日准來上剎討素麵吃。」海闍黎道:「謹候拈香。」收了銀子,便起身謝道:「多承布施,小僧將去分俵眾僧。來日專等賢妹來證盟。」那婦人直送和尚到門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里安歇,起來宰豬趕趁。

不顧如來法教,難遵佛祖遺言。一個色膽歪斜,管甚丈夫利害;一個淫心蕩漾,從他長老埋冤。這個氣喘聲嘶,卻似牛齁柳影;那一個言嬌語澀,渾如鶯囀花間。一個耳邊訴雨意雲情,一個枕上說山盟海誓。闍黎房裡,翻為快活道場;報恩寺中,反作極樂世界。可惜菩提甘露水,一朝傾在巧雲中。

可怪潘姬太不良,偷情潛自入僧房。

彌縫翻害忠貞客,一片虛心假肚腸。

話說這一篇言語,古人留下,單說善惡報應,如影隨形。既修二祖四緣,當守三歸五戒。叵耐緇流之輩,專為狗彘之行,辱莫前修,遺臭後世,庸深可惡哉!

只見裡面丫嬛捧茶出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帕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抹,雙手遞與和尚。那和尚一頭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只顧看那婦人身上。這婦人也嘻嘻的笑著看這和尚。人道色膽如天,卻不防石秀在布簾里張見。石秀自肚裡暗忖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裡,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的!」石秀此時已有三分在意了,便揭起布簾,走將出來,那和尚放下茶盞,便道:「大郎請坐。」這婦人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和尚虛心冷氣動問道:「大郎貴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姓石名秀,金陵人氏。因為只好閑管,替人出力,以此叫做拚命三郎。我是個粗鹵漢子,禮數不到,和尚休怪!」裴如海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眾僧來赴道場。」相別出門去了。那婦人道:「師兄早來些個。」那和尚應道:「便來了。」婦人送了和尚出門,自入裡面來了。石秀卻在門前低了頭只顧尋思。

飲散高樓便轉身,楊雄怒氣欲沾巾。

五更專等頭陀過,準備鋼刀要殺人。

班首輕狂,念佛號不知顛倒;闍黎沒亂,誦真言豈顧高低。燒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燭頭陀,錯拿香盒。宣名表白,大宋國稱做大唐;懺罪沙彌,王押司念為押禁。動鐃的望空便撇,打鈸的落地不知。敲銛子的軟做一團,擊響磬的酥做一塊。滿堂喧鬨,繞席縱橫。藏主心忙,擊鼓錯敲了徒弟手;維那眼亂,磬槌打破了老僧頭。十年苦行一時休,萬個金剛降不住。

卻說海闍黎這賊禿單為這婦人,結拜潘公做干爺,只吃楊雄阻滯礙眼,因此不能勾上手。自從和這婦人結拜起,只是眉來眼去送情,未見真實的意,因這一夜道場里,才見他十分有意。期日約定了,那賊禿磨槍備劍,整頓精神,先在山門下伺候著。見轎子到來,喜不自勝,向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勞和尚。」那婦人下轎來,謝道:「多多有勞師兄。」海闍黎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眾僧都在水陸堂上,從五更起來誦經,到如今未曾住歇,只等賢妹來證盟。卻是多有功德。」把這婦人和老子一引到水陸堂上,已自先安排下花果香燭之類,有十數個僧人在彼看經。那婦人都道了萬福,參禮了三寶。海闍黎引到地藏菩薩面前,證盟懺悔。通罷疏頭,便化了紙,請眾僧自去吃齋,著徒弟陪侍。海和尚卻請:「干爺和賢妹去小僧房裡拜茶。」一邀把這婦人引到僧房裡深處,預先都準備下了,叫聲:「師哥,拿茶來!」只見兩個侍者捧出茶來。白雪錠器盞內,朱紅托子,絕細好茶。吃罷,放下盞子,「請賢妹裡面坐一坐。」又引到一個小小閣兒里,琴光黑漆春台,掛幾幅名人書畫,小桌兒上焚一爐妙香。潘公和女兒一帶坐了,和尚對席,迎兒立在側邊。那婦人道:「師兄,端的是好個出家人去處,清幽靜樂。」

只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鐘磬,香燈花燭。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到申牌時分,回家走一遭,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卻限當牢,不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持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晚間兄弟替你料理。」楊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照管。沒多時,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帘子入來。石秀看那和尚時,端的整齊。但見:

且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未到晚,先來取了鋪蓋去,自監里上宿。這迎兒得了些小意兒,巴不到晚,自去安排了香桌兒,黃昏時掇在後門外。那婦人卻閃在旁邊伺候。初更左側,一個人戴頂頭巾,閃將入來。迎兒問道:「是誰?」那人也不答應,便除下頭巾,露出光頂來。這婦人在側邊見是海和尚,罵一聲:「賊禿,倒好見識!」兩個廝摟廝抱著上樓去了。迎兒自來掇過了香桌兒,關上了後門,也自去睡了。他兩個當夜如膠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魚似水,快活淫戲了一夜。自古道:莫說歡娛嫌夜短,只要金雞報曉遲。兩個正好睡哩,只聽得咯咯地木魚響,高聲念佛。和尚和婦人夢中驚覺。海闍黎披衣起來道:「我去也。今晚再相會。」那婦人道:「今後但有香桌兒在後門外,你便不可負約。如無香桌兒在後門,你便切不可來。」和尚下床,依前戴上頭巾,迎兒開後門放他去了。自此為始,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那和尚便來。家中只有個老兒,未晚先自要去睡。迎兒這個丫頭,已自是做一路了。只要瞞石秀一個。那婦人淫心起來,那裡管顧。這和尚又知了婦人的滋味,兩個一似被攝了魂魄的一般。這和尚只待頭陀報了,便離寺來。那婦人專得迎兒做腳,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偷養和尚戲耍。自此往來,將近一月有餘,這和尚也來了十數遍。

海闍黎道:「娘子休笑話,怎生比得貴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和尚那裡肯,便道:「難得干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食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不吃箸面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里藏下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台。那婦人便道:「師兄何必治酒,無功受祿。」和尚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兒將酒來斟在杯內。和尚道:「干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和尚道:「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吃。」老子道:「甚麼道理!」和尚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篩酒,迎兒也吃勸了幾杯。那婦人道:「酒住,吃不去了。」和尚道:「難得賢妹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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