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 假李逵剪徑劫單人 黑旋風沂嶺殺四虎

李逵已聽得了,便道:「叵耐這廝!我倒與了他一個銀子,又饒了性命,他倒又要害我。這個正是情理難容!」一轉踅到後門邊。這李鬼卻待出門,被李逵劈揪住。那婦人慌忙自望前門走了。李逵捉住李鬼,按翻在地,身邊掣出腰刀,早割下頭來。拿著刀,卻奔前門尋那婦人時,正不知走那裡去了。再入屋內來,去房中搜看,只見有兩個竹籠,盛些舊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銀兩並幾件釵環,李逵都拿了。又去李鬼身邊搜了那錠小銀子,都打縛在包裹里。卻去鍋里看時,三升米飯早熟了,只沒菜蔬下飯。李逵盛飯來,吃了一回,看著自笑道:「好痴漢!放著好肉在面前,卻不會吃!」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兩塊肉來,把些水洗凈了,灶里扒些炭火來便燒。一面燒,一面吃。吃得飽了,把李鬼的屍首拖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朴刀,自投山路里去了。那草屋被風一扇,都燒沒了。有詩為證:

此時鬨動了沂水縣裡。知縣聽的大驚,連忙升廳問道:「黑旋風拿住在那裡?這是謀叛的人,不可走了!」原告人並獵戶答應道:「見縛在本鄉曹大戶家。為是無人禁得他,誠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來。」知縣隨即叫喚本縣都頭去取來,就廳前轉過一個都頭來聲喏。那人是誰?有詩為證:

恰待要行,只見李達提了一罐子飯來。入得門,李逵見了,便拜道:「哥哥,多年不見。」李達罵道:「你這廝歸來則甚?又來負累人!」娘便道:「鐵牛如今做了官,特地家來取我。」李達道:「娘呀!休信他放屁!當初他打殺了人,教我披枷帶鎖,受了萬千的苦。如今又聽得他和梁山泊賊人通同劫了法場,鬧了江州,見在梁山泊做了強盜。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來,著落原籍追捕正身,卻要捉我到官比捕。又得財主替我官司分理,說:『他兄弟已自十來年不知去向,亦不曾回家,莫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冒供鄉貫?』又替我上下使錢,因此不吃官司杖限追要。見今出榜,賞三千貫捉他。你這廝不死,卻走家來胡說亂道!」李逵道:「哥哥不要焦躁,一發和你同上山去快活,多少是好。」李達大怒。本待要打李逵,卻又敵他不過,把飯罐撇在地下,一直去了。李逵道:「他這一去,必然報人來捉我,卻是脫不得身,不如及早走罷。我大哥從來不曾見這大銀,我且留下一錠五十兩的大銀子放在床上。大哥歸來見了,必然不趕來。」李逵便解下腰包,取一錠大銀放在床上,叫道:「娘,我自背你去休。」娘道:「你背我那裡去?」李逵道:「你休問我,只顧去快活便了。我自背你去,不妨!」李逵當下背了娘,提了朴刀,出門望小路里便走。

且說當村裡得知沂嶺殺了四個大蟲,抬在曹太公家,講動了村坊道店,哄的前村後村,山僻人家,大男幼女,成群拽隊都來看虎。入見曹太公相待著打虎的壯士在廳上吃酒。數中卻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娘家裡,隨著眾人也來看虎,卻認得李逵的模樣,慌忙來家對爹娘說道:「這個殺虎的黑大漢,便是殺我老公,燒了我屋的。他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爹娘聽得,連忙來報知里正。里正聽了道:「他既是黑旋風時,正是嶺後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走在江州,又做出事來,行移到本縣原籍追捉。如今官司出三千貫賞錢拿他。他卻走在這裡!」暗地使人去請得曹太公到來商議。曹太公推道更衣,急急的到里正家。里正說:「這個殺虎的壯士,便是嶺後百丈村裡的黑旋風李逵。見今官司著落拿他。」曹太公道:「你們要打聽得仔細。倘不是時,倒惹的不好。若真箇是時,卻不妨。要拿他時,也容易;只怕不是他時,卻難。」里正道:「只有李鬼的老婆認得。他曾來李鬼家做飯吃,殺了李鬼。」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們且只顧置酒請他,卻問他:今番殺了大蟲,還是要去縣請功,只是要村裡討賞?若還他不肯去縣裡請功時,便是黑旋風了。著人輪換把盞,灌得醉了,縛在這裡,卻去報知本縣,差都頭來取去。萬無一失。」眾人道:「說得是。」里正說與眾人,商量定了。有《浣溪沙》詞為證:

正走之間,只見前面硼五十來株大樹叢雜,時值新秋,葉兒正紅。李逵來到樹林邊廂,只見轉過一條大漢,喝道:「是會的留下買路錢,免得奪了包裹!」李逵看那人時,帶一頂紅絹抓兒頭巾,穿一領粗布衲襖,手裡拿著兩把板斧,把黑墨搽在臉上。李逵見了,大喝一聲:「你這廝是甚麼鳥人,敢在這裡剪徑!」那漢道:「若問我名字,嚇碎你心膽!老爺叫做黑旋風!你留下買路錢並包裹,便饒了你性命,容你過去。」李逵大笑道:「沒你娘鳥興!你這廝是甚麼人?那裡來的?也學老爺名目,在這裡胡行!」李逵挺起手中朴刀來奔那漢。那漢那裡抵當得住,卻待要走,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搠翻在地。一腳踏住胸脯,喝道:「認得老爺么?」那漢在地下叫道:「爺爺!饒恕孩兒性命!」

朱貴便叫土兵莊客眾人都來吃酒。這伙男女那裡顧個冷熱好吃不好吃,酒肉到口,只顧吃,正如這風捲殘雲,落花流水,一齊上來搶著吃了。李逵光著眼,看了朱貴弟兄兩個,已知用計,故意道:「你們也請我吃些!」朱貴喝道:「你是歹人,有何酒肉與你吃!這般殺才,快閉了口!」李雲看著土兵,喝道:「叫走!」只見一個個都面面廝覷,走動不得,口顫腳麻,都跌倒了。李雲急叫:「中了計了!」恰待向前,不覺自家也頭重腳輕,暈倒了,軟做一堆,睡在地下。當時朱貴、朱富各奪了一條朴刀,喝聲:「孩兒們休走!」兩個挺起朴刀來趕這伙不曾吃酒肉的莊客,並那看的人。走得快的走了,走得遲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叫一聲,把那綁縛的麻繩都掙斷了,便奪過一條朴刀來殺李雲。朱富慌忙攔住,叫道:「不要害他!是我的師父,為人最好。你只顧先走。」李逵應道:「不殺得曹太公老驢,如何出得這口氣!」李逵趕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並李鬼的老婆。續后里正也殺了。性起來,把獵戶排頭兒一昧價搠將去。那三十來個土兵都被搠死了。這看的人和眾莊客,只恨爹娘少生兩隻腳,卻望深村野路逃命去了。

殺人放火慣為非,好似於菟插翅飛。

朱貴不施邀截計,定擔枷鎖入圜扉。

李逵道:「哥哥分付,教我不要吃酒,今日我已到鄉里了,便吃兩碗兒,打甚麼鳥緊!」朱貴不敢阻當他,由他吃。當夜直吃到四更時分,安排些飯食,李逵吃了,趁五更曉星殘月,霞光明朗,便投村裡去。朱貴分付道:「休從小路去。只從大朴樹轉灣,投東大路,一直望百丈村去,便是董店東。快取了母親來,和你早回山寨去。」李逵道:「我自從小路去,卻不近?大路走,誰奈煩!」朱貴道:「小路走,多大蟲,又有乘勢奪包裹的剪徑賊人。」李逵應道:「我卻怕甚鳥!」戴上氈笠兒,提了朴刀,跨了腰刀,別了朱貴、朱富,便出門投百丈村來。約行了數十里,天色漸漸微明,去那露草之中,趕出一隻白兔兒來,望前路去了。李逵趕了一直,笑道:「那畜生倒引了我一程路!」有詩為證:

這裡只說李逵怕李達領人趕來,背著娘,只奔亂山深處僻靜小路而走。看看天色晚了。但見:

那大蟲望李逵勢猛一撲。那李逵不慌不忙,趁著那大蟲的勢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蟲頷下。那大蟲不曾再展再撲,一者護那疼痛,二者傷著他那氣管。那大蟲退不勾五七步,只聽得響一聲如倒半壁山,登時間死在岩下。那李逵一時間殺了子母四虎,還又到虎窩邊,將著刀復看了一遍,只恐還有大蟲,已無有蹤跡。李逵也睏乏了,走向泗州大聖廟裡,睡到天明。次日早晨,李逵卻來收拾親娘的兩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聖庵後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場。有詩為證:

殺卻凶人毀卻房,西風林下路匆忙,忽逢猛虎聚前岡。

格殺雖除村嶺患,潛謀難免報仇殃,脫離羅網更高強。

兩個一同來西門外近村一個酒店內,直入到後面一間靜房中坐了。朱貴指著李逵道:「你好大膽!那榜上明明寫著賞一萬貫錢捉宋江,五千貫捉戴宗,三千貫捉李逵,你卻如何立在那裡看榜?倘或被眼疾手快的拿了送官,如之奈何?宋公明哥哥只怕你惹事,不肯教人和你同來;又怕你到這裡做出怪來,續後特使我趕來探聽你的消息。我遲下山來一日,又先到你一日。你如何今日才到這裡?」李逵道:「便是哥哥分付,教我不要吃酒,以此路上走得慢了。你如何認得這個酒店裡?你是這裡人,家在那裡住?」朱貴道:「這個酒店便是我兄弟朱富家裡。我原是此間人,因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錢,就於梁山泊落草。今次方回。」便叫兄弟朱富來與李逵相見了。朱富置酒管待李逵。

晁蓋、宋江並眾頭領送行已罷,回到大寨里聚義廳上坐定。宋江放心不下,對眾人說道:「李逵這個兄弟,此去必然有失。不知眾兄弟們誰是他鄉中人,可與他那裡探聽個消息?」杜遷便道:「只有朱貴原是沂州沂水縣人,與他是鄉里。」宋江聽罷,說道:「我卻忘了。前日在白龍廟聚會時,李逵已自認得朱貴是同鄉人。」宋江便著人去請朱貴。小嘍啰飛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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