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 白龍廟英雄小聚義

遠貢魚書達上台,機深文炳獨疑猜。

神謀鬼計無人會,又被姦邪誘出來。

宋江看時,張順自引十數個壯漢在那隻頭船上。張橫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帶十數個莊客在一隻船上。第三隻船上,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帶十數個賣鹽火家,都各執槍棒上岸來。張順見了宋江,喜從天降。眾人便拜道:「自從哥哥吃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無路可救。近日又聽得拿了戴院長,李大哥又不見面,我只得去尋了我哥哥,引到穆弘太公莊上,叫了許多相識。今日我們正要殺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不想仁兄已有好漢們救出,來到這裡。不敢拜問,這伙豪傑莫非是梁山泊義士晁天王么?」宋江指著上首立的道:「這個便是晁蓋哥哥。你等眾位,都來廟裡敘禮則個。」張順等九人,晁蓋等十七人,宋江、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龍廟聚會。這個喚做「白龍廟小聚會」。

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詩,妄造妖言,結連梁山泊強寇,通同造反,律斬。犯人一名戴宗,與宋江暗遞私書,結勾梁山泊強寇,通同謀叛,律斬。監斬官江州府知府蔡某。

愁雲荏苒,怨氣氛氳。頭上日色無光,四下悲風亂吼。纓槍對對,數聲鼓響喪三魂;棍棒森森,幾下鑼鳴催七魄。犯由牌高貼,人言此去幾時回?白紙花雙搖,都道這番難再活。長休飯顙內難吞,永別酒口中怎咽。猙獰劊子仗鋼刀,醜惡押牢持法器。皂纛旗下,幾多魍魎跟隨;十字街頭,無限強魂等候。監斬官忙施號令,仵作子準備扛屍。英雄氣概霎時休,便是鐵人須落淚。

沒多時,法場中間,人分開處,一個報,報道一聲:「午時三刻。」監斬官便道:「斬訖報來!」兩勢下刀棒劊子便去開枷。行刑之人執定法刀在手。說時遲,一個個要見分明;那時快,看人人一齊發作。只見那伙客人在車子上聽得斬訖,數內一個客人,便向懷中取出一面小鑼兒,立在車子上,噹噹地敲得兩三聲。四下里一齊動手。有詩為證:

畢竟晁蓋等眾好漢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且說戴宗扣著日期,回到江州,當廳下了回書。蔡九知府見了戴宗如期回來,好生歡喜,先取酒來賞了三鍾,親自接了回書,便道:「你曾見我太師么?」戴宗稟道:「小人只住得一夜便回了,不曾得見恩相。」知府拆開封皮,看見前面說:「信籠內許多物件都收了。」背後說:「妖人宋江,今上自要他看,可令牢固陷車盛載,密切差的當人員,連夜解上京師。沿途休教走失。」書尾說:「黃文炳早晚奏過天子,必然自有除授。」蔡九知府看了,喜不自勝,教取一錠二十五兩花銀,賞了戴宗。一面分付教合陷車,商量差人解發起身。戴宗謝了,自回下處,買了些酒肉來牢里看覷宋江,不在話下。

詩曰:

有忠有信天顏助,行德行仁後必昌。

九死中間還得活,六陰之下必生陽。

若非吳用施奇計,焉得公明離法場。

古廟英雄歡會處,彩旗金鼓勢鷹揚。

且說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里見了宋江,附耳低言,將前事說了。宋江心中暗喜。次日,又有人請去酌杯。戴宗正在酒肆中吃酒,只見做公的四下來尋。當時把戴宗喚到廳上,蔡九知府問道:「前日有勞你走了一遭,真箇辦事,未曾重重賞你。」戴宗答道:「小人是承奉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連日事忙,未曾問得你個仔細。你前日與我去京師,那座門入去?」戴宗道:「小人到東京時,那日天色晚了,不知喚做甚麼門。」知府又道:「我家府里門前誰接著你?留你在那裡歇?」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尋見一個門子,接了書入去。少頃,門子出來,交收了信籠,著小人自去尋客店裡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門前伺候時,只見那門子回書出來。小人怕誤了日期,那裡敢再問備細。慌忙一徑來了。」知府再問道:「你見我府里那個門子,卻是多少年紀?或是黑瘦也白凈肥胖?長大也是矮小?有須的也是無須的?」戴宗道:「小人到府里時,天色黑了。次早回時,又是五更時候,天色昏暗,不十分看得仔細。只覺不甚麼長,中等知材,敢是有些髭鬚。」知府大怒,喝一聲:「拿下廳去!」傍邊走過十數個獄卒牢子,將戴宗拖翻在當面。

晁蓋猛省起來:「戴宗曾說,一個黑旋風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個莽撞之人。」晁蓋便叫道:「前面那好漢,莫不是黑旋風?」那漢那裡肯應,火雜雜地輪著大斧,只顧砍人。晁蓋便教背宋江、戴宗的兩個小嘍啰,只顧跟著那黑大漢走。當下去十字街口,不問軍官百姓,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推倒攧翻的,不計其數。眾頭領撇了車輛擔仗,一行人盡跟了黑大漢,直殺出城來。背後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張弓箭,飛蝗般望後射來。那江州軍民百姓,誰敢近前。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濺滿身,兀自在江邊殺人。百姓撞著的,都被他翻筋斗都砍下江里去。晁蓋便挺朴刀叫道:「不幹百姓事,休只管傷人!」那漢那裡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

戴宗由他拷訊,只不肯招和梁山泊通情。蔡九知府再把戴宗拷訊了一回,語言前後相同,說道:「不必問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里。」卻退廳來,稱謝黃文炳道:「若非通判高見,下官險些兒誤了大事!」黃文炳又道:「眼見得這人也結連梁山泊,通同造意,謀叛為黨。若不祛除,必為後患。」知府道:「便把這兩個問成了招狀,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斬首,然後寫表申朝。」黃文炳道:「相公高見極明。似此,一者朝廷見喜,知道相公幹這件大功;二乃卻是免得梁山泊草寇來劫牢。」知府道:「通判高見甚遠。下官自當動文書,親自保舉通判。」當日管待了黃文炳,送出府門,自回無為軍去了。

正相聚間,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出來。宋江便叫住道:「兄弟那裡去?」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不來接我們,倒把鳥廟門關上了!我指望拿他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宋江道:「你且來,先和我哥哥頭領相見。」李逵聽了,丟下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說道:「大哥,休怪鐵牛粗鹵。」與眾人都相見了,卻認得朱貴是同鄉人,兩個大家歡喜。花榮便道;「哥哥,你教眾人只顧跟著李大哥走,如今來到這裡,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一隻船接應。倘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李逵便道:「也不消得叫怎地好。我與你們再殺入城去,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便走。」戴宗此時方才蘇醒,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裡有五七千軍馬,若殺入去,必然有失。」阮小七便道:「遠望隔江那裡有數只船在岸邊,我弟兄三個赴水過去,奪那幾隻船過來載眾人,如何?」晁蓋道:「此計是最上著。」

話說當時晁蓋並眾人聽了,請問軍師道:「這封書如何有脫卯處?」吳用說道:「早間戴院長將去的回書,是我一時不仔細,見不到處。才使的那個圖書,不是玉箸篆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這個圖書,便是教戴宗吃官司。」金大堅便道:「小弟每每見蔡太師書緘,並他的文章,都是這樣圖書。今次雕得無纖毫差錯,如何有破綻?」吳學究道:「你眾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師兒子,如何父寫書與兒子卻使個諱字圖書?因此差了。是我見不到處。此人到江州,必被盤詰。問出實情,卻是利害。」晁蓋道:「快使人去趕喚他回來,別寫如何?」吳學究道:「如何趕得上。他作起神行法來,這早晚已走過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遲,我們只得恁地,可救他兩個。」晁蓋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吳學究便向前與晁蓋耳邊說道:「這般這般,如此如此。主將便可暗傳下號令與眾人知道,只是如此動身,休要誤了日期。」眾多好漢得了將令,各各拴束行頭,連夜下山,望江州來,不在話下。說話的,如何不說計策出?管教下回便見。

且說蔡九知府催併合成陷車。過得一二日,正要起程,只見門子來報道:「無為軍黃通判特來相探。」蔡九知府叫請至後堂相見。又送些禮物時新酒果。知府謝道:「累承厚意,何以克當!」黃文炳道:「村野微物,何足掛齒,不以為禮,何勞稱謝。」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榮除之慶。」黃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書人已回。妖人宋江教解京師。通判榮任,只在早晚奏過今上,升擢高任。家尊回書,備說此事。」黃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薦。那個人下書,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判如不信時,就教觀看家書,顯得下官不謬。」黃文炳道:「小生只恐家書不敢擅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觀。」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從人取過家書遞與黃文炳看。黃文炳接書在手,從頭至尾,讀了一遍,卷過來看了封皮,又見圖書新鮮。

萬里長江東到海,內中一個雄夫。

面如傅粉體如酥。

上山剜虎目,入水拔龍鬚。

七晝波心能暗伏,水晶宮偷得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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