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斗浪里白跳

面闊唇方神眼突,瘦長清秀身材。皂紗巾畔翠花開。黃旗書令字,紅串映宣牌。兩隻腳行千里路,羅衫常惹塵埃。程途八百去還來。神行真太保,院長戴宗才。

張順問道:「那個船里有金色鯉魚?」只見這個應道:「我船上來。」那個應道:「我船里有。」一霎時卻湊攏十數尾金色鯉魚來。張順選了四尾大的,把柳條穿了,先教李逵將來亭上整理。張順自點了行販,分付小牙子去把秤賣魚。張順卻自來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謝道:「何須許多,但賜一尾,也十分勾了。」張順答道:「些小微物,何足掛齒。兄長食不了時,將回行館做下飯。」兩個序齒,李逵年長,坐了第三位,張順坐第四位。再叫酒保討兩樽玉壺春上色酒來,並些海鮮按酒果品之類。四人正飲酒間,張順分付酒保,把一尾魚做辣湯,用酒蒸一尾,教酒保切鱠。四人飲酒中間,各敘胸中之事。正說得入耳,只見一個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紗衣,來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個萬福。宋江看了那個女子時,生的如何?但見:

且不說兩個再飲酒,只說李逵得了這個銀子,尋思道:「難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兩銀子。果然仗義疏財,名不虛傳。如今來到這裡,卻恨我這幾日賭輸了,沒一文做好漢請他。如今得他這十兩銀子,且將去賭一賭。倘或贏得幾貫錢來,請他一請也好看。」當時李逵慌忙跑出城外小張乙賭房裡來,便去場上,將這十兩銀子撇在地下,叫道:「把頭錢過來我博。」那小張乙得知李逵從來賭直,便道:「大哥,且歇這一博,下來便是你博。」李逵道:「我要先賭這一博。」小張乙道:「你便傍猜也好。」李逵道:「我不傍猜,只要博這一博。五兩銀子做一注。」有那一般賭的,卻待要博,被李逵劈手奪過頭錢來,便叫道:「我博兀誰?」小張乙道:「便博我五兩銀子。」李逵叫一聲,肐地博一個叉,小張乙便拿了銀子過來。李逵叫道:「我的銀子是十兩!」小張乙道:「你再博我五兩快,便還了你這錠銀子。」李逵又拿起頭錢,叫聲:「快!」肐的又博個叉。小張乙笑道:「我教你休搶頭錢,且歇一博,不聽我口。如今一連博了兩個叉。」

湓內煙景出塵寰,江上峰巒擁髻鬟。

明月琵琶人不見,黃蘆苦竹暮潮還。

話說當時宋江別了差撥,出抄事房來,到點視廳上看時,見那節級掇條凳子坐在廳前,高聲喝道:「那個是新配到囚徒?」牌頭指著宋江道:「這個便是。」那節級便罵道:「你這矮黑殺才!倚仗誰的勢要,不送常例錢來與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願。你如何逼取人財,好小哉相!」兩邊看的人聽了,倒捏兩把汗。那人大怒,喝罵:「賊配軍,安敢如此無禮,顛倒說我小哉!那兜馱的,與我背起來,且打這廝一百訊棍!」兩邊營里眾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見說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節級和宋江。那人見眾人都散了,肚裡越怒,拿起訊棍,便奔來打宋江。宋江說道:「節級,你要打我,我得何罪?」那人大喝道:「你這賊配軍是我手裡行貨,輕咳嗽便是罪過!」宋江道:「你便尋我過失,也不計利害,也不到的該死。」那人怒道:「你說不該死,我要結果你也不難,只似打殺一個蒼蠅。」

白傅高風世莫加,畫船秋水聽琵琶。

欲舒老眼求陳跡,孤鶩齊飛帶落霞。

當下戴院長與宋公明說罷了來情去意。戴宗、宋江俱各大喜。兩個坐在閣子里,叫那賣酒的過來,安排酒果肴饌菜蔬來,就酒樓上兩個飲酒。宋江訴說一路上遇見許多好漢,眾人相會的事務。戴宗也傾心吐膽,把和這吳學究相交來往的事,告訴了一遍。兩個正說到心腹相愛之處,才飲得兩杯酒過,只聽樓下喧鬧起來。過賣連忙走入閣子來對戴宗說道:「這個人只除非是院長說得他下,沒奈何煩院長去解拆則個。」戴宗問道:「在樓下作鬧的是誰?」過賣道:「便是如常同院長走的那個喚做鐵牛李大哥,在底下尋主人家借錢。」戴宗笑道:「又是這廝在下面無禮,我只道是甚麼人。兄長少坐,我去叫了這廝上來。」戴宗便起身下去,不多時引了那個人上樓來。宋江看見了吃一驚。看那人生得如何?但見:

宋江道:「可於城中買些肴饌之物將去。」戴宗道:「不用,如今那亭上有人在裡面賣酒。」宋江道:「恁地時卻好。」當時三人便望琵琶亭上來。到得亭子上看時,一邊靠著潯陽江,一邊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數副座頭。戴宗便揀一副乾淨座頭,讓宋江坐了頭位。戴宗坐在對席。肩下便是李逵。三個坐定,便叫酒保鋪下菜蔬果品海鮮按酒之類。酒保取過兩樽玉壺春酒,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開了泥頭。宋江縱目一觀,看那江上景緻時,端的是景緻非常。但見:

戴宗要阻當時,宋江已把出來了。李逵接得銀子,便道:「卻是好也!兩位哥哥只在這裡等我一等。贖了銀子,便來送還,就和宋哥哥去城外吃碗酒。」宋江道:「且坐一坐,吃幾碗了去。」李逵道:「我去了便來。」推開帘子,下樓去了。戴宗道:「兄長休借這銀與他便好。恰纔小弟正欲要阻,兄長已把在他手裡了。」宋江道:「卻是為何,尊兄說這話?」戴宗道:「這廝雖是耿直,只是貪酒好賭。他卻幾時有一錠大銀解了!兄長吃他賺漏了這個銀去。他慌忙出門,必是去賭。若還贏得時,便有的送來還哥哥;若是輸了時,那裡討這十兩銀來拜還兄長。戴宗面上須不好看。」宋江笑道:「院長尊兄,何必見外。量這些銀兩,何足掛齒。由他去賭輸了罷。若要用時,再送些與他使。我看這人倒是個忠直漢子。」戴宗道:「這廝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膽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吃醉了時,卻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強的牢子。我也被他連累得苦。專一路見不平,好打強的人,以此江州滿城人都怕他。」有詩為證:

詩曰:

心安茅屋穩,性定菜羹香。

世味薄方好,人情淡最長。

因人成事業,避難遇豪強。

他日梁山泊,高名四海揚。

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錢便該死時,結識梁山泊吳學究的卻該怎地?」那人聽了這聲,慌忙丟了手中訊棍,便問道:「你說甚麼?」宋江答又道:「自說那結識軍師吳學究的,你問我怎地?」那人慌了手腳,拖住宋江問道:「足下高姓?你正是誰?那裡得這話來?」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東鄆城縣宋江。」那人聽了大驚,連忙作揖,說道:「原來兄長正是及時雨宋公明。」宋江道:「何足掛齒。」那人便道:「兄長,此間不是說話處,未敢下拜。同往城裡敘懷,請兄長便行。」宋江道:「好。節級少待,容宋江鎖了房門便來。」

宋江見了那人,便問戴宗道:「院長,這大哥是誰?」戴宗道:「這個是小弟身邊牢里一個小牢子,姓李名逵。祖貫是沂州沂水縣百丈村人氏。本身一個異名,喚做黑旋風李逵。他鄉中都叫他做李鐵牛。因為打死了人,逃走出來。雖遇赦宥,流落在此江州,不曾還鄉。為因酒性不好,多人懼他。能使兩把板斧,及會拳棍。見今在此牢里勾當。」李逵看著宋江,問戴宗道:「哥哥,這黑漢子是誰?」戴宗對宋江笑道:「押司,你看這廝恁么粗鹵,全不識些體面!」李逵便道:「我問大哥,怎地是粗鹵?」戴宗道:「兄弟,你便請問『這位官人是誰』便好,你倒卻說『這黑漢子是誰』。這不是粗鹵,卻是甚麼?我且與你說知,這位仁兄便是閑常你要去投奔他的義士哥哥。」李逵道:「莫不是山東及時雨黑宋江?」戴宗喝道:「咄!你這廝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喚,全不識些高低!兀自不快下拜,等幾時!」李逵道:「若真箇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閑人,我卻拜甚鳥。節級哥哥不要瞞我拜了,你卻笑我。」宋江便道:「我正是山東黑宋江。」

李逵道:「我這銀子是別人的。」小張乙道:「遮莫是誰的,也不濟事了。你既輸了,卻說甚麼!」李逵道:「沒奈何且借我一借。明日便送來還你。」小張乙道:「說甚麼閑話!自古賭錢場上無父子。你明明地輸了,如何倒來革爭!」李逵把布衫拽起在前面,口裡喝道:「你們還我也不還?」小張乙道:「李大哥,你閑常最賭的直。今日如何恁么沒出豁?」李逵也不答應他,便就地下擄了銀子,又搶了別人賭的十來兩銀子,都摟在布衫兜里,睜起雙眼說道:「老爺閑常賭直,今日權且不直一遍。」小張乙急待向前奪時,被李逵一指一跤。十二三個賭博的,一發齊上,要奪那銀子。被李逵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李逵把這夥人打得沒地躲處,便出到門前。把門的問道:「大郎那裡去?」被李逵提在一邊,一腳踢開了門便走。那伙人隨後趕將出來,都只在門前叫道:「李大哥,你恁地沒道理,都搶了我們眾人的銀子去!」只在門前叫喊,沒一個敢近前來討。

張順討了布衫穿著。李逵也穿了布衫。四個人再到琵琶亭上來坐下。戴宗便對張順道:「二哥,你認得我么?」張順道:「小人自識得院長。只是無緣,不曾拜會。」戴宗指著李逵問張順道:「足下日常曾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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