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話說宋江弟兄兩個行了數程,在路上思量道:「我們卻投奔兀誰的是?」宋清答道:「我只聞江湖上人傳說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說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只不曾拜識,何不只去投奔他?人都說仗義疏財,專一結識天下好漢,救助遭配的人,是個見世的孟嘗君。我兩個只投奔他去。」宋江道:「我也心裡是這般思想。他雖和我常常書信來往,無緣分上,不曾得會。」兩個商量了,徑望滄州路上來。途中免不得飢餐渴飲,夜住曉行,登山涉水,過府沖州。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兩件事免不得:吃癩碗,睡死人床。且把閑話提過,只說正話。宋江弟兄兩個,不則一日,來到滄州界分,問人道:「柴大官人庄在何處?」問了地名,一徑投庄前來。便問莊客:「柴大官人在莊上也不?」莊客答道:「大官人在東莊上收租米,不在莊上。」宋江便問:「此間到東庄有多少路?」莊客道:「有四十餘里。」宋江道:「從何處落路去?」莊客道:「不敢動問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鄆城縣宋江的便是。」莊客道:「莫不是及時雨宋押司么?」宋江道:「便是。」莊客道:「大官人如常說大名,只怨悵不能相會。既是宋押司時,小人領去。」莊客慌忙便領了宋江、宋清,徑投東庄來。沒三個時辰,早來到東庄。宋江看時,端的好一所莊院,十分幽雅。但見:

縣裡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說開。那張三也耐不過眾人麵皮,因此也只得罷了。朱仝自湊些錢物把與閻婆,教不要去州里告狀。這婆子也得了些錢物,沒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又將若干銀兩,教人上州里去使用,文書不要駁將下來。又得知縣一力主張,出一千貫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只把唐牛兒問做成個故縱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連的人,盡數保放寧家。這是後話。有詩為證:

柄柄芰荷枯,葉葉梧桐墜。

蛩吟腐草中,雁落平沙地。

細雨濕楓林,霜重寒天氣。

不是路行人,怎諳秋滋味。

公人領了公文,來到宋家村宋太公莊上。太公出來迎接,至草廳上坐定。公人將出文書,遞與太公看了。宋太公道:「上下請坐,容老漢告稟。老漢祖代務農,守此田園過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說他不從。因此老漢數年前,本縣官長處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漢戶內人數。他自在縣裡住居,老漢自和孩兒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畝過活。他與老漢水米無交,並無干涉。老漢也怕他做出事來,連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裡告了執憑文帖,在此存照。老漢取來教上下看。」眾公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這個是預先開的門路,苦死不肯做冤家。眾人回說道:「太公既有執憑,把將來我們看,抄去縣裡回話。」太公隨即宰殺些雞鵝,置酒管待了眾人,齎發了十數兩銀子,取出執憑公文,教他眾人抄了。眾公人相辭了宋太公,自回縣去回知縣的話,說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執憑文帖。見有抄白在此,難以勾捉。」知縣又是要出脫宋江的,便道:「既有執憑公文,他又別無親族,可以出一千貫賞錢,行移諸處海捕捉拿便了。」

話說當時眾做公的拿住唐牛兒,解進縣裡來。知縣聽得有殺人的事,慌忙出來升廳。眾做公的把這唐牛兒簇擁在廳前。知縣看時,只見一個婆子跪在左邊,一個漢子跪在右邊。知縣問道:「甚麼殺人公事?」婆子告道:「老身姓閻,有個女兒喚做婆惜,典與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間,我女兒和宋江一處吃酒,這個唐牛兒一徑來尋鬧,叫罵出門,鄰里盡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來,把我女兒殺了。老身結扭到縣前,這唐二又把宋江打奪了去。告相公做主。」知縣道:「你這廝怎敢打奪了凶身?」唐牛兒告道:「小人不知前後因依。只因昨夜去尋宋江搪碗酒吃,被這閻婆叉小人出來。今早小人自出來賣糟姜,遇見閻婆結扭宋押司在縣前。小人見了,不合去勸他,他便走了。卻不知他殺死他女兒的緣由。」知縣喝道:「胡說!宋江是個君子誠實的人,如何肯造次殺人!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左右在那裡?」便喚當廳公吏。當下轉上押司張文遠來,看了,見說閻婆告宋江了殺了他女兒,「正是我的表子。」隨即取了各人口詞,就替閻婆寫了狀子,疊了一宗案,便喚當地方仵作行人,並地廂、里正、鄰佑一干人等,來到閻婆家,開了門,取屍首登場檢驗了。身邊放著行兇刀子一把。當日三看驗得,系是生前項上被刀勒死。眾人登場了當,屍首把棺木盛了,寄放寺院里。將一干人帶到縣裡。

詩曰:

為戀煙花起禍端,閻婆口狀去經官。

若非俠士行仁愛,定使圜扉鎖鳳鸞。

四海英雄思慷慨,一腔忠義動衣冠。

九原難忘朱仝德,千古高名逼斗寒。

那張三又挑唆閻婆去廳上披頭散髮來告道:「宋江實是宋清隱藏在家,不令出官。相公如何不與老身做主,去拿宋江?」知縣喝道:「他父親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見有執憑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親兄弟來比捕?」閻婆告道:「相公,誰不知道他叫做孝義黑三郎!這執憑是個假的,只是相公做主則個。」知縣道:「胡說!前官手裡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閻婆在廳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假哭,告相公道:「人命大如天,若不肯與老身做主時,只得去州里告狀。只是我女兒死得甚苦!」那張三又上廳來替他稟道:「相公不與他行移拿人時,這閻婆上司去告狀,倒是利害。詳議得本縣有弊,倘或來提問時,小吏難去回話。」知縣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紙公文,便差朱仝、雷橫二都頭當廳發落:「你等可帶多人,去宋家村宋大戶莊上,搜捉犯人宋江來。」

說開星月無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

門迎闊港,後靠高峰。數千株槐柳疏林,三五處招賢客館。深院內牛羊騾馬,芳塘中鳧鴨雞鵝。仙鶴庭前戲躍,文禽院內優遊。疏財仗義,人間今見孟嘗君;濟困扶傾,賽過當時孫武子。正是:家有餘糧雞犬飽,戶無差役子孫閑。

宋江便把殺了閻婆惜的事,一一告訴了一遍。柴進笑將起來,說道:「兄長放心,便殺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庫的財物,柴進也敢藏在莊裡。」說罷,便請宋江弟兄兩個洗浴。隨即將出兩套衣服、巾幘、絲鞋、凈襪,教宋江弟兄兩個換了出浴的舊衣裳。兩個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莊客自把宋江弟兄的舊衣裳,送在歇宿處。柴進邀宋江去後堂深處,已安排下酒食了。便請宋江正面坐地,柴進對席,宋清有宋江在上,側首坐了。三人坐定,有十數個近上的莊客,並幾個主管,輪替著把盞,伏侍勸酒。柴進再三勸宋江弟兄寬懷飲幾杯,宋江稱射不已。酒至半酣,三人各訴胸中朝夕相愛之念。看看天色晚了,點起燈燭。宋江辭道:「酒止。」柴進那裡肯放。直吃到初更左側。宋江起身去凈手。柴進喚一個莊客,點一碗燈,引領宋江東廊盡頭處去凈手。便道:「我且躲杯酒。」大寬轉穿出前面郎下來,俄延走著,卻轉到東廊前面。

當下莊客引領宋江來至東庄,便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上坐一坐,待小人去通報大官人出來相接。」宋江道:「好。」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下腰刀,歇了包裹,坐在亭子上。那莊客入去不多時,只見那座中間庄門大開,柴大官人引著三五個伴當,慌忙跑將出來,亭子上與宋江相見。柴大官人見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稱道:「端的想殺柴進!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宋江疏頑小吏,今日特來相投。」柴進扶起宋江來,口裡說道:「昨夜燈花報,今早喜鵲噪,不想卻是貴兄來。」滿臉堆下笑來。宋江見柴進接得意重,心裡甚喜。便喚兄弟宋清也來相見了。柴進喝叫伴當:「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後堂西軒下歇處。」柴進攜住宋江的手,入到裡面正廳上,分賓主坐定。柴進道:「不敢動問,聞知兄長在鄆城縣勾當,如何得暇,來到荒村敝處?」宋江答道:「久聞大官人大名,如雷灌耳。雖然節次收得華翰,只恨賤役無閑,不能勾相會。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沒出豁的事來。弟兄二人尋思無處安身,思起大官人伏義疏財,特來投奔。」柴進聽罷笑道:「兄長放心!遮莫做下十惡大罪,既到敝庄,但不用憂心。不是柴進誇口,任他捕盜官軍,不敢正眼兒覷著小庄。」

朱仝道:「雷都頭,你監著太公在這裡,休教他走動。」朱仝自進莊裡,把朴刀倚在壁邊,把門來拴了,走入佛堂內,去把供床拖在一邊,揭那片地板來。板底下有索頭,將索子頭只一拽,銅鈴一聲響,宋江從地窨子里鑽將出來。見了朱仝,吃那一驚。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今來捉你。閑常時和你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瞞。一日酒中,兄長曾說道:『我家佛座底下有個地窨子,上面放著三世佛。佛堂內有片地板蓋著,上面設著供床。你有些緊急之事,可來那裡躲避。』小弟那時聽說,記在心裡。今日本縣知縣差我和雷橫兩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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