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晃天王

朱仝道:「賢弟,你不省得。晁蓋莊上有三條活路,我閑常時都看在眼裡了。我去那裡,須認得他的路數,不用火把便見。你還不知他出沒的去處,倘若走漏了事情,不是耍處。」縣尉道:「朱都頭說得是。你帶一半人去。」朱仝道:「只消得三十來個勾子。」朱仝領了十個弓手,二十個土兵,先去了。縣尉再上了馬。雷橫把馬步弓手都擺在前後,幫護著縣尉。土兵等都在馬前,明晃晃照著三二十個火把,拿著叉、朴刀、留客住、鉤鐮刀,一齊都奔晁家莊來。到得庄前,也兀自有半里多路,只見晁蓋莊裡一縷火起,從中堂燒將起來,涌得黑煙遍地,紅焰飛空。又走不到十數步,只見前後門四面八方,約有三四十把火發,焰騰騰地一齊都著。前面雷橫拿著朴刀,背後眾土兵發著喊,一齊把庄門打開,都撲入裡面看時,火光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並不曾見有一個人。只聽得後面發著喊,叫將起來,叫前面捉人。原來朱仝有心要放晁蓋,故意賺雷橫去打前門。這雷橫亦有心要救晁蓋,以此爭先要來打後門,卻被朱仝說開了,只得去打他前門。故意這等大驚小怪,聲東擊西,要催逼晁蓋走了。

當時何觀察與兄弟何清道:「這錠銀子是官司信賞的,非是我把來賺你,後頭再有重賞。兄弟,你且說這夥人如何在你便袋裡?」只見何清去身邊招文袋內摸出一個經折兒來,指道:「這伙賊人都在上面。」何濤道:「你且說怎地寫在上面?」

當時宋江帶著一個伴當,走將出縣前來。只見這何觀察當街迎住,叫道:「押司,此間請坐拜茶。」宋江見他似個公人打扮,慌忙答禮道:「尊兄何處?」何濤道:「且請押司到茶坊裡面吃茶說話。」宋公明道:「謹領。」兩個入到茶坊里坐定,伴當都叫去門前等候。宋江道:「不敢拜問尊兄高姓?」何濤答道:「小人是濟州府緝捕使臣何觀察的便是。不敢動問押司高姓大名?」宋江道:「賤眼不識觀察,少罪。小吏姓宋名江的便是。」何濤倒地便拜,說道:「久聞大名,無緣不曾拜識。」宋江道:「惶恐!觀察請上坐。」何濤道:「小人是一小弟,安敢占上。」宋江道:「觀察是上司衙門的人,又是遠來之客。」兩個謙讓了一回,宋江坐了主位,何濤坐了客席。宋江便叫:「茶博士,將兩杯茶來。」沒多時,茶到。兩個吃了茶,茶盞放在桌子上。

眼如丹鳳,眉似卧蠶。滴溜溜兩耳垂珠,明皎皎雙睛點漆。唇方口正,髭鬚地閣輕盈;額闊頂平,皮肉天倉飽滿。坐定時渾如虎相,走動時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養濟萬人之度量;身軀六尺,情掃除四海之心機。上應星魁,感乾坤之秀氣;下臨凡世,聚山嶽之降靈。志氣軒昂,胸襟秀麗。刀筆敢欺蕭相國,名不讓孟嘗君。

畢竟何觀察怎生差去石碣村緝捕,且聽下回分解。

詩曰:

親愛無過弟與兄,便從酒後露真情。

何清不篤同胞義,觀察安知眾賊名。

玩寇長奸人暗走,驚蛇打草事難成。

只因一紙閑文字,惹起天罡地煞兵。

宋江起身,出得閣兒,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用茶,一發我還茶錢。」離了茶坊,飛也似跑到下處,先分付伴當去叫直司在茶坊門前伺候,「若知縣坐衙時,便可去茶坊里安撫那公人道:『押司便來。』叫他略待一待。」卻自槽上鞁了馬,牽出後門外去。宋江拿了鞭子,跳上馬,慢慢地離了縣治。出得東門,打上兩鞭,那馬不剌剌的望東溪村攛將去。沒半個時辰,早到晁蓋莊上。莊客見了,入去莊裡報知。正是:

且說這眾人與何濤押解了兩個莊客,連夜回到濟州,正值府尹升廳。何濤引了眾人到廳前,稟說晁蓋燒庄在逃一事。再把莊客口詞說一遍。府尹道:「既是恁地說時,再拿出白勝來。」問道:「那三個姓阮的端的住在那裡?」白勝抵賴不過,只得供說:「三個姓阮的,一個叫做立地太歲阮小二,一個叫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個是活閻羅阮小七,都在石碣湖村裡住。」知府道:「還有那三個姓甚麼?」白勝告道:「一個是智多星吳用,一個是入雲龍公孫勝,一個叫做赤發鬼劉唐。」知府聽了便道:「既有下落,且把白勝依原監了,收在牢里。」隨即又喚何觀察,差去石碣村緝捕這幾個賊人。不是何濤去石碣村去,有分教:

且說晁蓋與吳用、公孫勝、劉唐三人道:「你們認得進來相見的這個人么?」吳用道:「卻怎地慌慌忙忙便去了?正是誰人?」晁蓋道:「你三位還不知哩,我們不是他來時,性命只在咫尺休了!」三人大驚:「莫不走漏了消息,這件事發了?」晁蓋道:「虧殺這個兄弟,擔著血海也似干係來報與我們!原來白勝已自捉在濟州大牢里了,供出我等七人。本州差個緝捕何觀察,將帶若干人,奉著太師鈞帖來,著落鄆城縣立等要拿我們七個。虧了他穩住那公人在茶坊里挨候,他飛馬先來報知我們。如今回去下了公文,少刻便差人連夜來捕獲我們。卻是怎地好?」吳用道:「若非此人來報,都打在網裡。這大恩人姓甚名誰?」晁蓋道:「他便是本縣押司,呼保義宋江的便是。」吳用道:「只聞宋押司大名,小生卻不曾得會。雖是住居咫尺,無緣難得見面。」公孫勝、劉唐都道:「莫不是江湖上傳說的及時雨宋公明?」晁蓋點頭道:「正是此人。他和我心腹相交,結義弟兄。吳先生不曾得會。四海之內,名不虛傳。結義得這個兄弟也不枉了。」

且說晁蓋正和吳用、公孫勝、劉唐在後園葡萄樹下吃酒。此時三阮已得了錢財,自回石碣村去了。晁蓋見莊客報說宋押司門前。晁蓋問道:「有多少人隨從著?」莊客道:「只獨自一個飛馬而來,說快要見保正。」晁蓋道:「必然有事。」慌忙出來迎接。宋江道了一個喏,攜了晁蓋的手,便投側邊小房裡來。晁蓋問道:「押司如何來的慌速?」宋江道:「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弟兄,我舍著條性命來救你。如今黃泥岡事發了!白勝已自拿在濟州大牢里了,供出你等六人。濟州府差一個何緝捕,帶領若干人,奉著太師府鈞幀並本州文字來捉你等七人,道你為首。天幸撞在我手裡!我只推說知縣睡著,且教何觀察在縣對門茶坊里等我,以此飛馬而來報你。哥哥,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若不快走時,更待甚麼!我回去引他當廳下了公文,知縣不移時便差人連夜下來。你們不可擔閣,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來救你。」晁蓋聽罷,吃了一驚,道:「賢弟,大恩難報!」宋江道:「哥哥,你休要多說,只顧安排走路,不要纏障。我便回去也。」晁蓋道:「七個人:三個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得了財,自回石碣村去了;後面有三個在這裡,賢弟且見他一面。」宋江來到後園,晁蓋指著道:「這三位:一個吳學究;一個公孫勝,薊州來的;一個劉唐,東潞州人。」宋江略講一禮,回身便走,囑咐道:「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弟去也。」宋江出到庄前,上了馬,打上兩鞭,飛也似望縣裡來了。

宋江道:「觀察到敝縣,不知上司有何公務?」何濤道:「實不相瞞押司,來貴縣有幾個要緊的人。」宋江道:「莫非賊情公事否?」何濤道:「有實封公文在此,敢煩押司作成。」宋江道:「觀察是上司差來該管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為甚麼賊情緊事?」何濤道:「押司是當案的人,便說也不妨。敝府管下黃泥岡上一夥賊人,共是八個,把蒙汗藥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差遣送蔡太師的生辰綱軍健一十五人,劫去了十一擔金珠寶貝,計該十萬貫正贓。今捕得從賊一名白勝,指說七個正賊都在貴縣。這是太師府特差一個幹辦,在本府立等要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維持。」宋江道:「休說太師府著落,便是觀察自齎公文來要,敢不捕送。只不知道白勝供指那七人名字?」何濤道:「不瞞押司說,是貴縣東溪村晁保正為首。更有六名從賊,不識姓名。煩乞用心。」

捕盜如何與盜通,只因仁義動其衷。

都頭已自開生路,觀察焉能建大功。

朱仝正趕間,只聽得背後雷橫大叫道:「休教走了人!」朱仝分付晁蓋道:「保正,你休慌,只顧一面走,我自使轉他去。」朱仝回頭叫道:「有三個賊望東小路去了。雷都頭,你可急趕。」雷橫領了人,便投東小路上,並土兵眾人趕去。朱仝一面和晁蓋說著話,一面趕他,卻如防送的相似。漸漸的黑影里不見了晁蓋。朱仝只做失腳撲地,倒在地下。眾土兵向前扶起,急救得朱仝,答道:「黑影里不見路徑,失腳走下野田裡,滑倒了,閃挫了左腿。」縣尉道:「走了正賊,怎生奈何?」朱仝道:「非是小人不趕,其實月黑了,沒做道理處。這些土兵全無幾個有用的人,不敢向前!」縣尉再叫土兵去趕。眾土兵心裡道:「兩個都頭尚兀自不濟事,近他不得,我們有何用。」都去虛趕了一回,轉來道:「黑地里正不知那條路去了。」雷橫也趕了一直回來,心內尋思道:「朱仝和晁蓋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沒來由做甚麼惡人。我也有心亦要放他,今已去了,只是不見了人情。晁蓋那人也不是好惹的。」回來說道:「那裡趕得上,這伙賊端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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