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

府尹看罷大驚,隨即便喚緝捕人等。只見階下一人聲喏,立在簾前。太守道:「你是甚人?」那人稟道:「小人是三都緝捕使臣何濤。」太守道:「前日黃泥岡上打劫了去的生辰綱,是你該管么?」何濤答道:「稟復相公,何濤自從領了這件公事,晝夜無眠,差下本管眼明手快的公人去黃泥岡上往來緝捕。雖是累經杖責,到今未見蹤跡。非是何濤怠慢官府,實出於無奈。」府尹喝道:「胡說!上不緊則下慢。我自進士出身,歷任到這一郡諸侯,非同容易。今日東京太師府差一幹辦來到這裡,領太師台旨,限十日內須要捕獲各賊正身完備解京。若還違了限次,我非止罷官,必陷我投沙門島走一遭。你是個緝捕使臣,倒不用心,以致禍及於我。先把你這廝迭配遠惡軍州雁飛不到去處!」便喚過文筆匠來,去何濤臉上刺下「迭配……州」字樣,空著甚處州名。發落道:「何濤,你若獲不得賊人,重罪決不饒恕!」

兩條龍競寶,一對虎爭餐。朴刀舉露半截金蛇,禪杖起飛全身玉蟒。兩條龍競寶,攪長江,翻大海,魚鱉驚惶;一對虎爭餐,奔翠嶺,撼青林,豺狼亂竄。崒嵂嵂,忽喇喇,天崩地塌,黑雲中玉爪盤旋;惡狠狠,雄赳赳,雷吼風呼,殺氣內金睛閃爍。兩條龍競寶,嚇的那身長力壯、仗霜鋒周處眼無光;一對虎爭餐,驚的這膽大心粗、施雪刃卞莊魂魄喪。兩條龍競寶,眼珠放彩,尾擺得水母殿台搖;一對虎爭餐,野獸賓士,聲震的山神毛髮豎。花和尚不饒楊制使,抵死交鋒;楊制使欲捉花和尚,設機力戰。

當時楊志和那僧人斗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那和尚賣個破綻,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喝一聲:「且歇!」兩個都住了手。楊志暗暗地喝彩道:「那裡來的這個和尚,真箇好本事,手段高,俺卻剛剛地只敵的他住。」那僧人叫道:「兀那青面漢子,你是甚麼人?」楊志道:「洒家是東京制使楊志的便是。」那和尚道:「你不是在東京賣刀殺了破落戶牛二的?」楊志道:「你不見俺臉上金印?」那和尚笑道:「卻原來在這裡相見。」楊志道:「不敢問師兄卻是誰?緣何知道洒家賣刀?」那和尚道:「洒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魯提轄的便是。為因三拳打死了鎮關西,卻去五台山淨髮為僧。人見洒家背上有花綉,都叫俺做花和尚魯智深。」楊志笑道:「原來是自家鄉里。俺在江湖上多聞師兄大名,聽的說道師兄在大相國寺里掛搭,如今何故來在這裡?」

飲酒中間,曹正動問道:「制使緣何到此?」楊志把做制使失陷花石綱,並如今又失陷了梁中書的生辰綱一事,從頭備細告訴了。曹正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裡住幾時,再有商議。」楊志道:「如此,卻是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將來,不敢久住。」曹正道:「制使這般說時,要投那裡去?」楊志道:「洒家欲投梁山泊去,尋你師父林教頭。俺先前在那裡經過時,正撞著他下山來與洒家交手。王倫見了俺兩個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在山寨里相會,以此認得你師父林沖。王倫當初苦苦相留洒家,俺卻不肯落草。如今臉上又添金印,卻去投奔他時,好沒志氣。因此躊躇未決,進退兩難。」曹正道:「制使見的是。小人也聽的人傳說,王倫那廝心地匾窄,安不得人。說我師父林教頭上山時,受盡他的氣。以此多人傳說將來,方才知道。不若小人此間,離不遠卻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喚做二龍山,山上有座寺,喚做寶珠寺。那座山生來卻好裹著這座寺,只有一條路上的去。如今寺里住持還了俗,養了頭髮,余者和尚,都隨順了。說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為頭那人,喚做金眼虎鄧龍。制使若有心落草時,到去那裡入伙,足可安身。」楊志道:「既有這個去處,何不去奪來安身立命。」當下就曹正家裡住了一宿,借了些盤纏,拿了朴刀,相別曹正,拽開腳步,投二龍山來。

那楊志拍著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獸楊志的便是。」這漢道:「莫不是東京殿司楊制使么?」楊志道:「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楊制使?」這漢撇了槍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楊志便扶這人起來,問道:「足下是誰?」這漢道:「小人原是開封府人氏,乃是八十萬禁軍都教頭林沖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戶出身。小人殺得好牲口,挑筋剮骨,開剝推,只此被人喚做操刀鬼曹正。為因本處一個財主,將五千貫錢教小人來此山東做客,不想折本,回鄉不得,在此入贅在這個莊農人家。卻才灶邊婦人,便是小人的渾家。這個拿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卻才小人和制使交手,見制使手段和小人師父林教師一般,因此抵敵不住。」楊志道:「原來你卻是林教師的徒弟。你的師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去了,如今見在梁山泊。」曹正道:「小人也聽得人這般說將來,未知真實。且請制使到家少歇。」楊志便同曹正再回到酒店裡來。曹正請楊志裡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來拜了楊志,一面再置酒食相待。

話說楊志當時在黃泥岡上被取了生辰綱去,如何迴轉去見得梁中書,欲要就岡子上自尋死路,卻待望黃泥岡下躍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腳,尋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終不成只這般休了!比及今日尋個死處,不如日後等他拿得著時,卻再理會。」回身再看那十四個人時,只是眼睜睜地看著楊志,沒個掙扎得起。楊志指著罵道:「都是你這廝們不聽我言語,因此做將出來,連累了洒家!」樹根頭拿了朴刀,掛了腰刀,周圍看時,別無物件。楊志嘆了口氣,一直下岡子去了。

逃災避難受辛艱,曹正相逢且破顏。

偶遇智深同戮力,三人計奪二龍山。

眉頭重上三鍠鎖,腹內填平萬斛愁。

若是賊徒難捉獲,定教徒配入軍州。

且說楊志提著朴刀,悶悶不已,離黃泥岡望南行了半日。看看又走了半夜,去林子里歇了。尋思道:「盤纏又沒了,舉眼無個相識,卻是怎地好!」漸漸天色明亮,只得趕早涼了行。又走到了二十餘里,前面到一酒店門前。楊志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過。」便入那酒店去,向這桑木桌凳座頭上坐了,身邊倚了朴刀。只見灶邊一個婦人問道:「客官莫不要打火?」楊志道:「先取兩角酒來吃,借些米來做飯,有肉安排些個。少停一發算錢還你。」只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一面做飯,一邊炒肉,都把來楊志吃了。楊志起身,綽了朴刀便出店門。那婦人道:「你的酒肉飯錢都不曾有。」楊志道:「待俺回來還你,權賒咱一賒。」說了便走。那篩酒的後生,趕將出來揪住,被楊志一拳打翻了。那婦人叫起屈來。楊志只顧走。只見背後的一個人趕來叫道:「你那廝走那裡去?」楊志回頭看時,那人大脫膊著,拖條桿棒槍奔將來。楊志道:「這廝卻不是晦氣,倒來尋洒家。」立腳住了不走。看後面時,那篩酒後生也拿條叉,隨後趕來。又引著兩三個莊客,各拿桿棒,飛也似都來。楊志道:「結果了這廝一個,那廝們都不敢追來。」便挺了手中朴刀,來斗這漢。這漢也輪轉手中桿棒槍來迎。兩個鬥了三二十合,這漢怎地敵的楊志,只辦得架隔遮攔,上下躲閃。那後來的後生並莊客卻待一發上,只見這漢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道:「且都不要動手!兀那使朴刀的大漢,你可通個姓名。」正是:

詩曰:

二龍山勢聳雲煙,松檜森森翠接天。

乳虎鄧龍真嘯聚,惡神楊志更雕鐫。

人逢忠義情偏洽,事到顛危志益堅。

背綉僧同青面獸,寶珠奪得更周全。

當晚吃了酒食,又安排了些路上乾糧。次日五更起來,眾人都吃得飽了。魯智深的行李包裹,都寄放在曹正家。當日楊志、魯智深、曹正,帶了小舅並五七個莊家,取路投二龍山來。晌午後,直到林子里,脫了衣裳,把魯智深用活結頭使索子綁了,教兩個莊家牢牢地牽著索頭。楊志戴了遮日頭涼笠兒,身穿破布衫,手裡倒提著朴刀。曹正拿著他的禪杖。眾人都提著棍棒,前後簇擁著。到得山下,看那關時,都擺著強弩硬弓,灰瓶炮石。小嘍啰在關上看時,綁得這個和尚來,飛也似報上山去。

曹正叫道:「都來投降!若不從者,便行掃除處死!」寺前後五六百小嘍啰,並幾個小頭目,驚嚇的呆了,只得都來歸降投伏。隨即叫把鄧龍等屍首扛抬去後山燒化了。一面去點倉敖,整頓房舍,再去看那寺後有多少物件。且把酒肉安排些來吃。魯智深並楊志做了山寨之主,置酒設宴慶賀。小嘍啰們盡皆投伏了。仍設小頭目管領。曹正別了二位好漢,領了莊家自回家去,不在話下。看官聽說,有詩為證:

多樣時,只見兩個小頭目上關來問道:「你等何處人?來我這裡做甚麼?那裡捉得這個和尚來?」曹正答道:「小人等是這山下近村莊家,開著一個小酒店。這個胖和尚不時來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不肯還錢,口裡說道:『要去梁山泊叫千百個人來打這二龍山,和你這近村坊都洗盪了。』因此小人只得又將好酒請他,灌得醉了,一條索子綁縛這廝來獻與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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