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祝融南來鞭火龍,火旗焰焰燒天紅。

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如在紅爐中。

五嶽翠干雲彩滅,陽侯海底愁波竭。

何當一夕金風起,為我掃除天下熱。

畢竟楊志在黃泥岡上尋死,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話休絮繁。卻說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了十萬貫慶賀生辰禮物完備,選日差人起程。當下一日在後堂坐下,只見蔡夫人問道:「相公,生辰綱幾時起程?」梁中書道:「禮物都已完備,明後日便用起身。只是一件事在此躊躇未決。」蔡夫人道:「有甚事躊躇未決?」梁中書道:「上年費了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東京去,只因用人不著,半路被賊人劫將去了,至今無獲;今年帳前眼見得又沒個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躊躇未決。」蔡夫人指著階下道:「你常說這個人十分了得,何不著他委紙領狀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誤。」梁中書看階下那人時,卻是青面獸楊志。梁中書大喜,隨即喚楊志上廳說道:「我正忘了你。你若與我送得生辰綱去,我自有抬舉你處。」楊志叉手身前稟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點?幾時起身?」梁中書道:「著落大名府差十輛太平車子,帳前撥十個廂禁軍監押著車,每輛上各插一把黃旗,上寫著『獻賀太師生辰綱」。每輛車子再使個軍健跟著。三日內便要起身去。」楊志道:「非是小人推託,其實去不得。乞鈞旨別差英雄精細的人去。」

那漢子口裡唱著,走上岡子來,松林裡頭歇下擔桶,坐地乘涼。眾軍看見了,便問那漢子道:「你桶里是甚麼東西?」那漢子應道:「是白酒。」眾軍道:「挑往那裡去?」那漢子道:「挑去村裡賣。」眾軍道:「多少錢一桶?」那漢子道:「五貫足錢。」眾軍商量道:「我們又熱又渴,何不買些吃?也解暑氣。」正在那裡湊錢。楊志見了,喝道:「你們又做甚麼?」眾軍道:「買碗酒吃。」楊志調過朴刀桿便打,罵道:「你們不得洒家言語,胡亂便要買酒吃,好大膽!」眾軍道:「沒事又來鳥亂。我們自湊錢買酒吃,干你甚事,也來打人。」楊志道:「你這村鳥理會的甚麼!到來只顧吃嘴,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多少好漢,被蒙汗藥麻翻了。」那挑酒的漢子看著楊志冷笑道:「你這客官好不曉事,早是我不賣與你吃,卻說出這般沒氣力和話來。」

正在松樹邊鬧動爭說,只見對面松林里那伙販棗子的客人,都提著朴刀走出來問道:「你們做甚麼鬧?」那挑酒的漢子道:「我自挑這酒過岡子村裡賣,熱了在此歇涼。他眾人要問我買些吃,我又不曾賣與他。這個客官道我酒里有甚麼蒙汗藥。你道好笑么?說出這般話來!」那七個客人說道:「我只道有歹人出來,原來是如此,說一聲也不打緊。我們倒著買一碗吃。既是他們疑心,且賣一桶與我們吃。」那挑酒的道:「不賣,不賣!」這七個客人道:「你這鳥漢子也不曉事,我們須不曾說你。你左右將到村裡去賣,一般還你錢。便賣些與我們,打甚麼不緊。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湯,便又救了我們熱渴。」那挑酒的漢子便道:「賣一桶與你不爭,只是被他們說的不好。又沒碗瓢舀吃。」那七人道:「你這漢子忒認真,便說了一聲打甚麼不緊。我們自有椰瓢在這裡。」只見兩個客人去車子前取出兩個椰瓢來,一個捧出一大捧棗子來。七個人立在桶邊,開了桶蓋,輪替換著舀那酒吃,把棗子過口。無一時,一桶酒都吃盡了。七個客人道:「正不曾問得你多少價錢?」那漢道:「我一了不說價,五貫足錢一桶,十貫一擔。」七個客人道:「五貫便依你五貫,只饒我們一瓢吃。」那漢道:「饒不的,做定的價錢。」一個客人把錢還他,一個客個便去揭開桶蓋,兜了一瓢,拿上便吃。那漢去奪時,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走,那趕將去。只見這邊一個客人從松林里走將出來,手裡拿一個瓢,便來桶里舀了一瓢酒。那漢看見,搶來劈手奪住,望桶里一傾,便蓋了桶蓋,將瓢望地下一丟,口裡說道:「你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頭識臉的,也這般啰唣。」

當時一行十五人奔上岡子來,歇下擔仗,那十四人都去松陰樹下睡倒了。楊志說道:「苦也!這裡是甚麼去處,你們卻在這裡歇涼!起來,快走!」眾軍漢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其實去不得了。」楊志拿起藤條,劈頭劈腦打去。打得這個起來,那個睡倒,楊志無可奈何。只見兩個虞候和老都管氣喘急急,也巴到岡子上松樹下坐了喘氣。看這楊志打那軍健,老都管見了,說道:「提轄,端的熱了走不得,休見他罪過。」楊志道:「都管,你不知,這裡正是強人出沒的去處,地名叫做黃泥岡。閑常太平時節,白日里兀自出來劫人,休道是這般光景,誰敢在這裡停腳!」兩個虞候聽楊志說了,便道:「我見你說好幾遍了,只管把這話來驚嚇人。」老都管道:「權且教他們眾人歇一歇,略過日中行如何?」楊志道:「你也沒分曉了,如何使得!這裡下岡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沒人家。甚麼去處,敢在此歇涼!」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趕他眾人先走。」

話休絮繁。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個人,沒一個不怨悵楊志。當日客店裡,辰牌時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飯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時節,天氣未及晌午,一輪紅日當天,沒半點雲彩。其日十分大熱。古人有八句詩道:

次日五更起來,安排早飯吃了。晁蓋取出三十兩花銀送與阮家三兄弟道:「權表薄意,切勿推卻。」三阮那裡肯受。吳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三阮方才受了銀兩。一齊送出庄外來。吳用附耳低言道:「這般這般,至期不可有誤。」阮家三弟兄相別了,自回石碣村去。晁蓋留住吳學究與公孫勝、劉唐在莊上,每日議事。

楊志提了朴刀,拿著藤條,自去趕那擔子。兩個虞候坐在柳陰樹下等得老都管來。兩個虞候告訴道:「楊家那廝,強殺只是我相公門下一個提轄,直這般做大!」老都管道:「須是我相公當面分付道:休要和他鱉拗。因此我不做聲。這兩日也看他不得,權且奈他。」兩個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話兒,都管自做個主便了。」老都管又道:「且奈他一奈。」當日行到申牌時分,尋得一個客店裡歇了,那十個廂禁軍雨汗通流,都嘆氣吹噓,對老都管說道:「我們不幸做了軍健,情知道被差出來。這般火似熱的天氣,又挑著重擔。這兩日又不揀早涼行,動不動老大藤條打來。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們直恁地苦!」老都管道:「你們不要怨悵,巴到東京時,我自賞你。」眾軍漢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們時,並不敢怨悵。」又過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眾人起來趁早涼起身去。楊志跳起來喝道:「那裡去!且睡了,卻理會。」眾軍漢道:「趁早不走,日里熱時走不得,卻打我們。」楊志大罵道:「你們省得甚麼!」拿了藤條要打。眾軍忍氣吞聲,只得睡了。當日直到辰牌時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飯走。一路上趕打著,不許投涼處歇。那十一個廂禁軍口裡喃喃訥訥地怨悵,兩個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聽了,也不著意,心內自惱他。

這八句詩單題著炎天暑月,那公子王孫在涼亭上水閣中,浸著浮瓜沉李,調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熱。怎知客人為些微名薄利,又無枷鎖拘縛,三伏內只得在那途路中行。今日楊志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在路途上行。自離了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涼便行,日中熱時便歇。五七日後,人家漸少,行客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楊志卻要辰牌起身,申時便歇。那十一個廂禁軍,擔子又重,無有一個稍輕。天氣熱了,行不得,見著林子便要去歇息。楊志趕著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輕則痛罵,重則藤條便打,逼趕要行。兩個虞候雖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氣喘了行不上。楊志也嗔道:「你兩個好不曉事!這干係須是俺的!你們不替洒家打這夫子,卻在背後也慢慢地挨。這路上不是耍處。」那虞候道:「不是我兩個要慢走,其實熱了行不動,因此落後。前日只是趁早涼走,如今怎地正熱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勻。」楊志道:「你這般說話,卻似放屁。前日行的須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尷尬去處。若不日里趕過去,誰敢五更半夜走?」兩個虞候口裡不道,肚中尋思:「這廝不直得便罵人。」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斗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我等七人和會,並無一人曉得。想公孫勝先生江湖上仗義疏財之士,所以得知這件事,來投保正。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裡來,今日天晚,來早便請登程。」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只是黃泥岡大路上來。」晁蓋道:「黃泥岡東十里路,地名安樂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吳用道:「北鬥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自有用他處。」劉唐道:「此處黃泥岡較遠,何處可以容身?」吳用道:「只這個白勝家,便是我們安身處。亦還要用了白勝。」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卻是硬取?」吳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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