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這阮小七頭戴一頂遮日黑箬笠,身上穿個棋子布背心,腰系著一條生布裙,把那船隻盪著,問道:「二哥,你尋五哥做甚麼?」吳用叫一聲:「七郎,小生特來相央你們說話。」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幾時不曾相見。」吳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見面。」

吳學究自來認得,不用問人,來到石碣村中,徑投阮小二家來。到得門前看時,只見枯樁上纜著數只小漁船,疏籬外曬著一張破魚網。倚山傍水,約有十數間草房。吳用叫一聲道:「二哥在家么?」只見一個人從裡面走出來,生得如何?但見:

機謀未就,爭奈窗外人聽;

計策才施,又早簫牆禍起。

直教七籌好漢當時聚,萬貫資財指日空。

晁蓋大喜道:「先生高見,幾時可行?」吳用答道:「事不宜遲,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裡。」晁蓋道:「最好。」當時叫莊客且安排酒食來吃。吳用道:「北京到東京也曾行到,只不知生辰綱從那條路來?再煩劉兄休辭生受,連夜去北京路上探聽起程的日期,端的從那條路上來。」劉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吳用道:「且住。他生辰是六月十五日,如今卻是五月初頭,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說了三阮弟兄回來,那時卻叫劉兄去。」晁蓋道:「也是。劉兄弟只在我莊上等候。」

前臨湖泊,後映波心。數十株槐柳綠如煙,一兩盪荷花紅照水。涼亭上四面明窗,水閣中數般清致。當壚美女,紅裙掩映翠紗衫;滌器山翁,白髮偏宜麻布襖。休言三醉岳陽樓,只此便為蓬島客。

吳用道:「我只道你們弟兄心志不堅,原來真箇惜客好義。我對你們實說,果有協助之心,我教你們知此一事。我如今見在晁保正莊上住,保正聞知你三個大名,特地教我來請你們說話。」阮小二道:「我弟兄三個,真真實實地並沒半點兒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買賣,有心要帶挈我們,以定是煩老兄來。若還端的有這事,我三個若捨不得性命相幫他時,殘酒為誓,教我們都遭橫事,惡病臨身,死於非命。」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著脖項道:「這腔熱血,只要賣與識貨的!」吳用道:「你們三位弟兄在這裡,不是我壞心術來誘你們。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當。目今朝內蔡太師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即目起解十萬貫金珠寶貝與他丈人慶生辰。今有一個好漢姓劉名唐,特來報知。如今欲要請你們去商議,聚幾個好漢,向山凹僻靜去處,取此一套富貴,不義之財,大家圖個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買魚,來請你們三個計較,成此一事。不知你們心意如何?」阮小五聽了道:「罷,罷!」叫道:「七哥,我和你說甚麼來?」阮小跳起來道:「一世的指望,今日還了願心,正是搔著我癢處。我們幾時去?」吳用道:「請三位即便去來。明日起個五更,一齊都去晁天王莊上去。」阮家三弟兄大喜。有詩為證:

當下三隻船撐到水亭下荷花盪中,三隻船都纜了。扶吳學究上了岸,入酒店裡來,都到水閣內揀一副紅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個弟兄粗俗,請教授上坐。」吳用道:「卻使不得。」阮小七道:「哥哥只顧坐主位,請教授坐客席,我兄弟兩個便先坐了。」吳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個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來。店小二把四隻大盞子擺開,鋪下四雙箸,放下四般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麼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頭黃牛,花糕也相似好肥肉。」阮小二道:「大塊切十斤來。」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話,沒甚孝順。」吳用道:「倒來相擾,多激惱你們。」阮小二道:「休恁地說。」催促小二哥只顧篩酒,早把牛肉切做兩盤,將來放在桌上。阮家三兄弟讓吳用吃了幾塊,便吃不得了。那三個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那阮小二走將出來,頭戴一頂破頭巾,身穿一領舊衣服,赤著雙腳,出來見了是吳用,慌忙聲喏道:「教授何來?甚風吹得到此?」吳用答道:「有些小事,特來相浼二郎。」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說不妨。」吳用道:「小生自離了此間,又早二年。如今在一個大財主家做門館,他要辦筵席,用著十數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鯉魚。因此特地來相投足下。」阮小二笑了一聲,說道:「小人且和教授吃三杯卻說。」吳用道:「小生的來意,也欲正要和二哥吃三杯。」阮小二道:「隔湖有幾處酒店,我們就在船里盪將過去。」吳用道:「最好。也要就與五郎說句話,不知在家也不在?」阮小二道:「我們一同去尋他便了。」兩個來到泊岸邊,枯樁上纜的小船解了一隻,便扶這吳用下船坐了。樹根頭拿了一把劃楸,只顧盪,早盪將開去,望湖泊里來。正盪之間,只見阮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見五郎么?」吳用看時,只見蘆葦叢中,搖出一隻船來。那漢生的如何?但見:

話休絮煩。當日吃了半晌酒食,至三更時分,吳用起來洗漱罷,吃了些早飯,討了些銀兩,藏在身邊,穿上草鞋。晁蓋、劉唐送出庄門。吳用連夜投石碣村來,行到晌午時分,早來到那村中。但見:

吳用勸他弟兄們吃了幾杯,又提起買魚事來,說道:「你這裡偌大一個去處,卻怎地沒了這等大魚?」阮小二道:「實不瞞教授說,這般大魚只除梁山泊里便有。我這石碣湖中狹小,存不得這等大魚。」吳用道:「這裡和梁山泊一望不遠,相通一派之水,如何不去打些?」阮小二嘆了一口氣道:「休說。」吳用又問道:「二哥如何嘆氣?」阮小五接了說道:「教授不知,在先這梁山泊是我弟兄們的衣飯碗,如今絕不敢去。」吳用道:「偌大去處,終不成官司禁打魚鮮?」阮小五道:「甚麼官司敢來禁打魚鮮,便是活閻王也禁治不得!」吳用道:「既沒官司禁治,如何絕不敢去?」阮小五道:「原來教授不知來歷,且和教授說知。」吳用道:「小生卻不理會得。」阮小七接著便道:「這個梁山泊去處,難說難言!如今泊子里新有一夥強人佔了,不容打魚。」吳用道:「小生卻不知,原來如今有強人,我那裡並不曾聞得說。」

只為姦邪屈有才,天教惡曜下凡來。

試看小阮三兄弟,劫取生辰不義財。

吳用又說道:「你們三個敢上梁山泊捉這伙賊么?」阮小七道:「便捉的他們,那裡去請賞,也吃江湖上好漢們笑話。」吳用道:「小生短見,假如你們怨恨打魚不得,也去那裡撞籌卻不是好。」阮小二道:「先生你不知,我弟兄們幾遍商量,要去入伙。聽得那白衣秀才王倫的手下人,都說道他心地窄狹,安不得人。前番那個東京林衝上山,嘔盡他的氣。王倫那廝不肯胡亂著人。因此我弟兄們看了這般樣,一齊都心懶了。」阮小七道:「他們若似老兄這等慷慨,愛我弟兄們便好。」阮小五道:「那王倫若得似教授這般情分時,我們也去了多時,不到今日。我弟兄三個便替他死也甘心!」吳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東、河北多少英雄豪傑的好漢。」阮小二道:「好漢們盡有,我弟兄自不曾遇著。」吳用道:「只此間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你們曾認得他么?」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蓋么?」吳用道:「正是此人。」阮小七道:「雖然與我們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緣分淺薄,聞名不曾相會。」吳用道:「這等一個仗義疏財的好男子,如何不與他相見。」阮小二道:「我弟兄們無事,也不曾到那裡,因此不能勾與他相見。」吳用道:「小生這幾年也只在晁保正莊上左近教些村學。如今打聽得他有一套富貴待取,特地來和你們商議,我等就那半路里攔住取了,如何?」阮小五道:「這個卻使不得。他既是仗義疏財的好男子,我們卻去壞他的道路,須吃江湖上好漢們知時笑話。」

兩隻船廝跟著在湖泊里,不多時,划到一個去處,團團都是水,高埠上有不七八間草房。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那婆婆道:「說不得。魚又不得打,連日去賭錢,輸得沒了分文,卻才討了我頭上釵兒,出鎮上賭去了。」阮小二笑了一聲,便把船劃開。阮小七便在背後船上說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賭錢只是輸,卻不晦氣。莫說哥哥不贏,我也輸得赤條條地。」吳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計。」

頭綰兩枚鬅鬆雙丫髻,身穿一領巴山短褐袍,腰系雜色彩絲絛,背上松紋古銅劍。白肉腳襯著多耳麻鞋,錦囊手拿著鱉殼扇子。八字眉一雙杏子眼,四方口一部落腮鬍。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人從閣子外搶將入來,劈胸揪住公孫勝,說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靈,你如何商量這等的勾當?我聽得多時也。」嚇得這公孫勝面如土色。正是:

阮小二道:「那伙強人,為頭的是個秀才,落科舉子,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叫做摸著天杜遷;第三個叫做雲里金剛宋萬;以下有個旱地忽律朱貴,見在李家道口開酒店,專一探聽事情,也不打緊。如今新來一個好漢,是東京禁軍教頭,甚麼豹子頭林沖,十分好武藝。這夥人好生了得,都是有本事的。這幾個賊男女聚集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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