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急先鋒東郭爭功 青面獸北京鬥武

鬃分火焰,尾擺朝霞。渾身亂掃胭脂,兩耳對攢紅葉。侵晨臨紫塞,馬蹄迸四點寒星;日暮轉沙堤,就地滾一團火塊。休言火德神駒,真乃壽亭赤兔。疑是南宮來猛獸,渾如北海出驪龍。

梁中書見了大喜,叫軍政司便呈文案來,教楊志截替了周謹職役。楊誌喜氣洋洋,下了馬,便向廳前來拜謝恩相,充其職役。只見階下左邊轉上一個人來,叫道:「休要謝職!我和你兩個比試。」楊志看那人時,身材凜凜,七尺以上長短,面圓耳大,唇闊口方,腮邊一部落腮鬍須,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直到梁中書面前聲了喏,稟道:「周謹患病未痊,精神不在,因此誤輸與楊志。小將不才,願與楊志比試武藝。如若小將折半點便宜與楊志,休教截替周謹,便教楊志替了小將職役,雖死而不怨。」梁中書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大名府留守司正牌軍索超。為是他性急,撮鹽入火,為國家面上只要爭氣,當先廝殺,以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鋒。

當時將台上早把青旗磨動。楊志拍馬望南邊去。周謹縱馬趕來,將韁繩搭在馬鞍鞽上,左手拿著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滿滿地,望楊志後心颼地一箭。楊志聽得背後弓弦響,霍地一閃,去鐙里藏身,那枝箭早射個空。周謹見一箭射不著,卻早慌了。再去壺中急取第二枝箭來,搭上弓弦,覷的楊志較親,望後心再射一箭。楊志聽得第二枝箭來,卻不去鐙里藏身。那枝箭風也似來,楊志那時也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撥,那枝箭滴溜溜撥下草地里去了。周謹見第二枝箭又射不著,心裡越慌。楊志的馬早跑到教場盡頭,霍地把馬一兜,那馬便轉身望正廳上走回來。周謹也把馬只一勒,那馬也跑回,就勢里趕將來。去那綠茸茸芳草地上,八個馬蹄翻盞撒鈸相似,勃喇喇地風團兒也似般走。周謹再取第三枝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滿滿地,盡平生氣力,眼睜睜地看著楊志後心窩上,只一箭射將來。楊志聽得弓弦響,扭回身,就鞍上把那枝箭只一綽,綽在手裡,便縱馬入演武廳前,撇下周謹的箭。

看那匹馬時,又是一匹好馬。但見:

梁中書見了大喜。傳下號令,卻叫楊志也射周謹三箭。將台上又把青旗磨動。周謹撇了弓箭,拿了防牌在手,拍馬望南而走。楊志在馬上把腰只一縱,略將腳一拍,那馬勃喇喇的便趕。楊志先把弓虛扯一扯,周謹在馬上聽得腦後弓弦響,扭轉身來,便把防牌來迎,卻早接個空。周謹尋思道:「那廝只會使槍,不會射箭。等我待他第二枝箭再虛詐時,我便喝住了他,便算我贏了。」周謹的馬早到教場南盡頭,那馬便轉望演武廳來。楊志的馬見周謹馬跑轉來,那馬也便回身。楊志早去壺中掣出一枝箭來,搭在弓弦上。心裡想道:「射中他後心窩,必至傷了他性命。他和我又沒冤讎,洒家只射他不致命處便了。」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說時遲,那時快,一箭正中周謹左肩。周謹措手不及,翻身落馬。那匹空馬直跑過演武廳背後去了。眾軍卒自去救那周謹去了。

話說當時周謹、楊志兩個勒馬在於旗下,正欲出戰交鋒。只見兵馬都監聞達喝道:「且住!」自上廳來稟復梁中書道:「復恩相:論這兩個比試武藝,雖然未見本事高低,槍刀本是無情之物,只宜殺賊剿寇。今日軍中自家比試,恐有傷損,輕則殘疾,重則致命,此乃于軍不利。可將兩根槍去了槍頭,各用氈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馬,都與皂衫穿著。但是槍尖廝搠,如白點多者當輸。此理如何?」梁中書道:「言之極當。」隨即傳令下去。兩個領了言語,向這演武廳後去了槍尖,都用氈片包了,縛成骨朵,身上各換了皂衫;各用槍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馬,出到陣前。楊志橫槍立馬看到那周謹時,果是弓馬熟閑。怎生結束?頭戴皮盔,皂衫籠著一副熟銅甲,下穿一對戰靴,系一條緋紅包肚,騎一匹鵝黃馬。那周謹躍馬挺槍直取楊志,這楊志也拍戰馬拈手中槍來戰周謹。兩個在陣前來來往往,翻翻複復,攪做一團,扭做一塊。鞍上人斗人,坐下馬斗馬。兩個鬥了四五十合。看周謹時,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點點,約有三五十處。看楊志時,只有左肩胛上一點白。梁中書大喜,叫喚周謹上廳看了跡,道:「前官參你做個軍中副牌,量你這般武藝,如何南征北討,怎生做的正請受的副牌?教楊志替此人職役。」

且把這閑話丟過,只說正話。自東郭演武之後,梁中書十分愛惜楊志,早晚與他並不相離。月中又有一分請受,自漸漸地有人來結識他。那索超見了楊志手段高強,心中也自欽伏。不覺光陰迅速,又早春盡夏來,時逢端午,蕤賓節至。梁中書與蔡夫人在堂家宴,慶賀端陽。但見:

看看紅日沉西,筵席已罷,眾官皆歡。梁中書上了馬,眾官員都送歸府。馬頭前擺著這兩個新參的提轄,上下肩都騎著馬,頭上都帶著花紅,迎入東郭門來。兩邊街道扶老攜幼,都看了歡喜。梁中書在馬上問道:「你那百姓歡喜為何,莫非哂笑下官?」眾老人都跪下稟道:「老漢等生在北京,長在大名府,不曾見今日這等兩個好漢將軍比試。今日教場中看了這般敵手,如何不歡喜!」梁中書在馬上聽了大喜。回到府中,眾官各自散了。索超自有一班弟兄,請去作慶飲酒。楊志新來,未有相識,自去梁府宿歇,早晚殷勤,聽候使喚。都不在話下。

看時,又是一匹無敵的好馬。但見:

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懷惻隱之心,常有仁慈之念。爭田奪地,辨曲直而後施行;鬥毆相爭,分輕重方才決斷。閑暇撫琴會客,也應分理民情。雖然縣治宰臣官,果是一方民父母。

義膽忠肝豪傑,胸中武藝精通。超群出眾果英雄。彎弓能射虎,提劍可誅龍。一表堂堂神鬼怕,形容凜凜威風。面如重棗色通紅。雲長重出世,人號美髯公。

左陣上急先鋒索超兜住馬,掗著金蘸斧,立馬在陣前。右邊陣內門旗下,看看分開。鸞鈴響處,楊志提手中槍出馬,直至陣前,勒住馬,橫著槍在手,果是勇猛。怎生結束?但見:

梁中書起身,走出階前來。從人移轉銀交椅,直到月台欄干邊放下。梁中書坐定。左右祗候兩行。喚打傘的撐開那把銀葫蘆頂茶褐羅三檐涼傘來蓋定在梁中書背後。將台上傳下將令,早把紅旗招動。兩邊金鼓齊鳴,發一通擂。去那教場中兩陣內各放了個炮。炮響處,索超跑馬入陣內藏在門旗下。楊志也從陣里跑馬入軍中,直到門旗背後。將台上又把黃旗招動,又發了一通擂。兩軍齊吶一聲喊。教場中誰敢做聲,靜蕩蕩的。再一聲鑼響,扯起凈平白旗。兩下眾官沒一個敢走動胡言說話,靜靜的立著。將台上又把青旗招動。只見第三通戰鼓響處,去那左邊陣內門旗下,看看分開。鸞鈴響處,正牌軍索超出馬,直到陣前兜住馬,拿軍器在手,果是英雄。怎生打扮?但見:

盆栽綠艾,瓶插紅榴。水晶簾卷蝦須,錦繡屏開孔雀。菖蒲切玉,佳人笑捧紫霞杯;角黍堆金,美女高擎表玉案。食烹異品,果獻時新。弦管笙簧,奏派聲清韻美;綺羅珠翠,擺兩行舞女歌兒。當筵象板撒紅牙,遍體舞裙拖錦繡。消遣壺中閑日月,遨遊身外醉乾坤。

不說朱仝引人出西門自去巡捕。只說雷橫當晚引了二十個土兵,出東門繞村巡察,遍地里走一了遭,回來到東溪村山上,眾人采了那紅葉,就下村來。行不到三二里,早到靈官廟前,見殿門不關。雷橫道:「這殿里又沒有廟祝,殿門不關,莫不有歹人在裡面么?我們直入去看一看。」眾人拿著火,一齊照將入來。只見供桌上赤條條地睡著一個大漢。天道又熱,那漢子把些破衣裳團做一塊作枕頭,枕在項下,齁齁的沉睡著了在供桌上。雷橫看了道:「好怪,好怪!知縣相公忒神明,原來這東溪村真箇有賊。」大喝一聲,那漢卻待要掙挫,被二十個土兵一齊向前,把那漢子一條索子綁了,押出廟門,投一個保正莊上來。不是投那個去處,有分教:

當日梁中書正在後堂與蔡夫人家宴,慶賞端陽。酒至數杯,食供兩套,只見蔡夫人道:「相公自從出身,今日為一統帥,掌握國家重任。這功名富貴從何而來?」梁中書道:「世傑自幼讀書,頗知經史。人非草木,豈不知泰山之恩,提攜之力,感激不盡。」蔡夫人道:「丈夫既知我父親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梁中書道:「下官如何不記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將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京師慶壽。一月之前,幹人都關領去了,見今九分齊備。數日之間,也待打點停當,差人起程。只是一件,在此躊躇:上年收買了許多玩器並金珠寶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盡被賊人劫了,枉費了這一遭財物,至今嚴捕賊人不獲。今年教誰人去好?」蔡夫人道:「帳前見有許多軍校,你選擇知心腹的人去便了。」梁中書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併禮物完足,那時選擇去人未遲。夫人不必掛心,世傑自有理會。」當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自此不在話下。

頭戴一頂鋪霜耀日鑌鐵盔,上撒著一把青纓;身穿一副鉤嵌梅花榆葉甲,系一條紅絨打就勒甲絛,前後獸面掩心;上籠著一領白羅生色花袍,垂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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