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蓼兒窪內,前後擺數千隻戰艦艨艟;水滸寨中,左右列百十個英雄好漢。攪擾得道君皇帝,盤龍椅上魂驚,丹鳳樓中膽裂。

林沖聽那三個人時,一個是差撥,一個是陸虞候,一個是富安。林沖道:「天可憐見林沖,若不是倒了草廳,我準定被這廝們燒死了。」輕輕把石頭掇開,挺著花槍,一手拽開廟門,大喝一聲:「潑賊那裡去!」三個人急要走時,驚得呆了,正走不動。林沖舉手肐察的一槍,先戳倒差撥。陸虞候叫聲:「饒命!」嚇的慌了手腳,走不動。那富安走不到十來步,被林沖趕上,後心只一槍,又戳倒了。翻身回來,陸虞候卻才行的三四步。林沖喝聲道:」奸賊!你待那裡去!」批胸只一提,丟翻在雪地上。把槍搠在地里,用腳踏住胸脯,身邊取出那口刀來,便去陸謙臉上閣著,喝道:「潑賊!我自來又和你無甚麼冤讎,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陸虞候告道:「不幹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來。」林沖罵道:「奸賊,我與你自幼相交,今日倒來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陸謙上身衣服扯開,把尖刀向心窩裡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裡。回頭看時,差撥正爬將起來要走。林沖按住喝道:「你這廝原來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頭割下來,挑在槍上。回來把富安、陸謙頭都割下來。把尖刀插了,將三個人頭髮結做一處,提入廟裡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氈笠子帶上,將葫蘆里冷酒都吃盡了。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槍,便出廟門投東去。走不到三五里,早見近村人家都拿著水桶、鉤子來救火。林沖道:「你們快去救應,我去報官了來。」提著槍只顧走。那雪越下的猛,但見:

凜凜嚴凝霧氣昏,空中祥瑞降紛紛。須臾四野難分路,頃刻千山不見痕。銀世界,玉乾坤,望中隱隱接崑崙。若還下到三更後,彷彿填平玉帝門。

畢竟看林沖被莊客解投甚處來,且聽下回分解。

當晚無事,次日天明起來,早洗漱罷,帶了刀又去滄州城裡城外,小街夾巷,團團尋了一日。牢城營里都沒動靜。林沖又來對李小二道:「今日又無事。」小二道:「恩人,只願如此。只是自放仔細便了。」林沖自回天王堂,過了一夜。街上尋了三五日,不見消耗,林沖也自心下慢了。到第六日,只見管營叫喚林衝到點視廳上,說道:「你來這裡許多時,柴大官人麵皮不曾抬舉的你。此間東門外十五里,有座大軍草場,每月但是納草納料的,有些常例錢取覓。原是一個老軍看管。我如今抬舉你去替那老軍來守天王堂,你在那裡幾貫盤纏。你可和差撥便去那裡交割。」林沖應道:「小人便去。」當時離了營中,徑到李小二家,對他夫妻兩個說道:「今日管營撥我去大軍草場管事,卻如何?」李小二道:「這個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裡收草料時,有些常例錢鈔。往常不使錢時,不能勾這差使。」林沖道:「卻不害我,倒與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沒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離得遠了,過幾時那工夫來望恩人。」就時家裡安排幾杯酒,請林沖吃了。

話說當日林沖正閑走間,忽然背後人叫,回頭看時,卻認得是酒生兒李小二。當初東京時,多得林沖看顧。這李小二先前在東京時,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財,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問罪。卻得林沖主張陪話,救了他免送官司。又與他陪了些錢財,方得脫免。京中安不得身,又虧林沖齎發他盤纏,於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卻在這裡撞見。林沖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這裡?」李小二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齎發小人,一地裡投奔人不著。迤邐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個酒店裡,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過賣。因見小人勤謹,安排的好菜蔬,調和的好汁水,來吃的人都喝采,以此買賣順當。主人家有個女兒,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兩個,權在營前開了個茶酒店。因討錢過來,遇見恩人。恩人不知為何事在這裡?」林沖指著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裡。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後如何。不想今日到此遇見。」

說時殺氣侵人冷,講處悲風透骨寒。

作陣成團空里下,這回忒殺堪憐。

剡溪凍住子猷船。

玉龍鱗甲舞,江海盡平填。

宇宙樓台都壓倒,長空飄絮飛綿。

三千世界玉相連。

冰交河北岸,凍了十餘年。

只說林沖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下生些焰火起來。屋邊有一堆柴炭,拿幾塊來生在地爐里。仰面看那草屋時,四下里崩壞了,又被朔風吹撼,搖振得動。林沖道:「這屋如何過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喚個泥水匠來修理。」向了一回火,覺得身上寒冷,尋思:「卻才老軍所說五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來吃?」便去包里取些碎銀子,把花槍挑了酒葫蘆,將火炭蓋了,取氈笠子戴上,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帶了鑰匙,信步投東。雪地里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而行。那雪正下得緊。

卻說眾莊客引了二十餘人,拖槍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時,不見了林沖。卻尋著蹤跡趕將來,只見倒在雪地里。莊客齊道:「你卻倒在這裡。」花槍丟在一邊。眾莊客一發上手,就地拿起林衝來,將一條索縛了,趁五更時分,把林沖解投那個去處來。不是別處,有分教:

李小二應了,自來門首叫老婆道:「大姐,這兩個人來的不尷尬。」老婆道:「怎麼的不尷尬?」小二道:「這兩個人語言聲音,是東京人,初時又不認得管營,向後我將按酒入去,只聽得差撥口裡訥出一句『高太尉』三個字來。這人莫不與林教頭身上有些干礙?我自在門前理會,你且去閣子背後,聽說甚麼。」老婆道:「你去營中尋林教頭來,認他一認。」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頭是個性急的人,摸不著便要殺人放火。倘或叫的他來看了,正是前日說的甚麼陸虞候,他肯便罷?做出事來,須連累了我和你。你只去聽一聽,再理會。」老婆道:「說的是。」便入去聽了一個時辰,出來說道:「他那三四個交頭接耳說話,正不聽得說甚麼。只見那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去伴當懷裡取出一帕子物事,遞與管營和差撥。帕子裡面的莫不是金銀?只聽差撥口裡說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結果了他性命。』」正說之間,閣子里叫「將湯來。」李小二急去裡面換湯時,看見管營手裡拿著一封書。小二換了湯,添些下飯。又吃了半個時辰,算還了酒錢,管營、差撥先去了。次後,那兩個低著頭也去了。轉背沒多時,只見林沖走將入店裡來,說道「小二哥,連日好買賣。」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請坐,小人卻待正要尋恩人,有些要緊話說。」有詩為證:

話不絮煩,兩個相別了。林沖自來天王堂,取了包裹,帶了尖刀,拿了條花槍,與差撥一同辭了管營,兩個取路投草料場來。正是嚴冬天氣,彤雲密布,朔風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那雪早下得密了。怎見得好雪?有《臨江仙》詞為證:

才離寂寞神堂路,又守蕭條草料場。

李二夫妻能愛客,供茶送酒意偏長。

當下林沖問道:「甚麼要緊的事?」小二哥請林衝到裡面坐下,說道:「卻才有個東京來的尷尬人,在我這裡請管營、差撥吃了半日酒。差撥口裡訥出高太尉三個字來。小人心下疑,又著渾家聽了一個時辰,他卻交頭接耳說話,都不聽得。臨了,只見差撥口裡應道:『都在我兩個身上,好歹要結果了他。』那兩個把一包金銀遞與管營、差撥,又吃了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甚麼樣人。小人心下疑,只怕恩人身上有些妨礙。」林沖道:「那人生得甚麼模樣?」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淨面皮,沒甚髭鬚,約有三十餘歲。那跟的也不長大,紫棠色麵皮。」林沖聽了大驚道:「這三十歲的正是陸虞候。那撥賤賊也敢來這裡害我!休要撞著我,只教他骨肉為泥!」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豈不聞古人言:吃飯防噎,走路防跌。」林沖大怒,離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前街後巷一地裡去尋。李小二夫妻兩個,捏著兩把汗。

大雪下的正緊,林沖和差撥兩個在路上又沒買酒吃處。早來到草料場外看時,一周遭有些黃土牆,兩扇大門。推開看裡面時,七八間草房做著倉廒,四下里都是馬草堆,中間兩座草廳。到那廳里,只見那老軍在裡面向火。差撥說道:「管營差這個林衝來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軍拿了鑰匙,引著林沖,分付道:「倉廒內自有官司封記,這幾堆草一堆堆都有數目。」老軍都點見了堆數,又引林衝到草廳上。老軍收拾行李,臨了說道:「火盆、鍋子、碗碟,都借與你。」林沖道:「天王堂內我也有在那裡,你要便拿了去。」老軍指壁上掛一個大葫蘆,說道:「你若買酒吃時,只出草場,投東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軍自和差撥回營里來。

林沖投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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