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三人上到潘家酒樓上,揀個濟楚閣兒里坐下。魯提轄坐了主位,李忠對席,史進下首坐了。酒保唱了喏,認得是魯提轄,便道:「提轄官人,打多少酒?」魯達道:「先打四角酒來。」一面鋪下菜蔬果品案酒,又問道:「官人,吃甚下飯?」魯達道:「問甚麼!但有,只顧賣來,一發算錢還你。這廝只顧來聒噪!」酒保下去,隨即盪酒上來,但是下口肉食,只顧將來,擺一桌子。三個酒至數杯,正說些閑話,較量些槍法,說得入港,只聽得隔壁閣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魯達焦躁,便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酒保聽得,慌忙上來看時,見魯提轄氣憤憤地。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東西,分付賣來。」魯達道:「洒家要甚麼!你也須認的洒家,卻恁地教甚麼人在間壁吱吱的哭,攪俺弟兄們吃酒。洒家須不曾少了你酒錢。」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攪官人吃酒。這個哭的,是綽酒座兒唱的父子兩人,不知官人們在此吃酒,一時間自苦了啼哭。」魯提轄道:「可是作怪,你與我喚的他來。」酒保去叫,不多時,只見兩個到來。前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背後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兒,手裡拿串拍板,都來到面前。看那婦人,雖無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顏色。但見:

且說鄭屠開著兩間門面,兩副肉案,懸掛著三五片豬肉。鄭屠正在門前櫃身內坐定,看那十來個刀手賣肉。魯達走到門前,叫聲:「鄭屠!」鄭屠看時,見是魯提轄,慌忙出櫃身來唱喏道:「提轄恕罪。」便叫副手掇條凳子來,「提轄請坐。」魯達坐下道:「奉著經略相公鈞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肥的在上頭。」鄭屠道:「使頭,你們快選好的切十斤去。」魯提轄道:「不要那等腌臢廝們動手,你自與我切。」鄭屠道:「說得是,小人自切便了。」自去肉案上揀了十斤精肉,細細切做臊子。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頭,正來鄭屠家報說金老之事,卻見魯提轄坐在肉案門邊,不敢攏來,只得遠遠的立住在房檐下望。這鄭屠整整的自切了半個時辰,用荷葉包了,道:「提轄,教人送去?」魯達道:「送甚麼!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鄭屠道:「卻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餛飩。肥的臊子何用?」

李白點頭便飲,淵明招手回來。

魯達看見眾人看榜,挨滿在十字路口,也鑽在叢里聽時,魯達卻不識字,只聽得眾人讀道:「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該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系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告到官,支給賞錢一千貫文。」魯提轄正聽到那裡,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裡?」攔腰抱住,直扯近縣前來。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

鬅鬆雲髻,插一枝青玉簪兒;裊娜纖腰,系六幅紅羅裙子。素白舊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蛾眉緊蹙,汪汪淚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細細香肌消玉雪。若非雨病雲愁,定是懷憂積恨。大體還他肌骨好,不搽脂粉也風流。

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徑到魯提轄下處。只見房主人道:「卻才拕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王觀察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只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卧在裡面。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西四下里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見。王觀察又捉了兩家鄰舍並房主人,同到州衙廳上回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並鄰舍在此。」府尹見說,且教監下。一面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著仰本地坊官人並坊廂里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面疊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緝捕凶身。原告人保領回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房主人並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達在逃,行開個海捕文書,各處追捉。出賞錢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畫了他的模樣,到處張掛。一干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在話下。

風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初長。

能添壯士英雄膽,善解佳人愁悶腸。

三尺曉垂楊柳外,一竿斜插杏花傍。

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

崎嶇山嶺,寂寞孤村。披雲霧夜宿荒林,帶曉月朝登險道。落日趲行聞犬吠,嚴霜早促聽雞鳴。山影將沉,柳陰漸沒。斷霞映水散紅光,日暮轉收生碧霧。溪邊漁父歸村去,野外樵夫負重回。

史進在路,免不得飢餐渴飲,夜住曉行。獨自一個,行了半月之上,來到渭州。「這裡也有經略府,莫非師父王教頭在這裡?」史進便入城來看時,依然有六街三市。只見一個小小茶坊,正在路口。史進便入茶坊里來,揀一副坐位坐了。茶博士問道:「客官吃甚茶?」史進道:「吃個泡茶。」茶博士點個泡茶,放在史進面前。史進問道:「這裡經略府在何處?」茶博士道:「只在前面便是。」史進道:「借問經略府內有個東京來的教頭王進么?」茶博士道:「這府里教頭極多,有三四個姓王的,不知那個是王進。」道猶未了,只見一個大漢大踏步竟入來,走進茶坊里。史進看他時,是個軍官模樣。怎生結束?但見:

魯達睜著眼道:「相公鈞旨分付洒家,誰敢問他。」鄭屠道:「是。合用的東西,小人切便了。」又選了十斤實膘的肥肉,也細細的切做臊子,把荷葉來包了。整弄了一早辰,卻得飯罷時候。那店小二那裡敢過來,連那要買肉的主顧也不敢攏來。鄭屠道:「著人與提轄拿了,送將府里去。」魯達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鄭屠笑道:「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魯達聽罷,跳起身來,拿著那兩包臊子在手裡,睜看著鄭屠說道:「洒家特的要消遣你!」把兩包臊子劈面打將去,卻似下了一陣的肉雨。鄭屠大怒,兩條忿氣從腳底下直衝到頂門,心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納不住,從肉案上搶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將下來。魯提轄早拔步在當街上。眾鄰舍並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向前來勸,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和那店小二也驚的呆了。

詩曰:

暑往寒來春夏秋,夕陽西下水東流。

時來富貴皆因命,運去貧窮亦有由。

事遇機關須進步,人當得意便回頭。

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

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兩個挽了胳膊,出得茶坊來,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見一簇眾人圍住白地上。史進道:「兄長,我們看一看。」分開人眾看時,中間里一個人,仗著十來條桿棒,地上攤著十數個膏藥,一盤子盛著,插把紙標兒在上面,卻原來是江湖上使槍棒賣葯的。史進看了,卻認的他,原來是教史進開手的師父,叫做打虎將李忠。史進就人叢中叫道:「師父,多時不見。」李忠道:「賢弟如何到這裡?」魯提轄道:「既是史大郎的師父,同和俺去吃三杯。」李忠道:「待小子賣了膏藥,討了回錢,一同和提轄去。」魯達道:「誰奈煩等你,去便同去。」李忠道:「小人的衣飯,無計奈何。提轄先行,小人便尋將來。賢弟,你和提轄先行一步。」魯達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跤,便罵道:「這廝們挾著屁眼撒開,不去的洒家便打。」眾人見是魯提轄,一哄都走了。李忠見魯達兇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當下收拾了行頭葯囊,寄頓了槍棒,三個人轉灣抹角,來到州橋之下,一個潘家有名的酒店。門前挑出望竿,掛著酒旆,漾在空中飄蕩。怎見得好座酒肆?正是: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了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那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這鄭屠道:「洒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裡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睖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滾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洒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叫俺討饒,洒家卻不饒你!」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裡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撣不得。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洒家再打。」只見麵皮漸漸的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箇打死了他。洒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屍道:「你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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