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

當下日晚未昏,王進先叫張牌入來,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飯,我使你一處去幹事。」張牌道:「教頭使小人那裡去?」王進道:「我因前日病患,許下酸棗門外岳廟裡香願,明日早要去燒炷頭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廟祝,教他來日早開些廟門,等我來燒炷頭香,就要三牲獻劉李王。你就廟裡歇了等我。」張牌答應,先吃了晚飯,叫了安置,望廟中去了。當夜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細軟銀兩,做一擔兒打挾了;又裝兩個料袋袱駝,拴在馬上。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進叫起李牌,分付道:「你與我將這些銀兩,去岳廟裡和張牌買個三牲煮熟,在那裡等候。我買些紙燭,隨後便來。」李牌將銀子望廟中去了。王進自去備了馬,牽出後槽,將料袋袱駝搭上,把索子拴縛牢了,牽在後門外,扶娘上了馬。家中粗重都棄了,鎖上前後門,挑了擔兒,跟在馬後。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勢出了西華門,取路望延安府來。

且說王教頭母子二人,自離了東京,在路免不得飢餐渴飲,夜住曉行,在路上一月有餘。忽一日,天色將晚,王進挑著擔兒跟在娘的馬後,口裡與母親說道:「天可憐見,慚愧了我子母兩個,脫了這天羅地網之厄。此去延安府不遠了,高太尉便要差人拿我也拿不著了。」子母兩個歡喜,在路上不覺錯過了宿頭。走了這一晚,不遇著一處村坊,那裡去投宿是好?正沒理會處,只見遠遠地林子里閃出一道燈光來。王進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裡陪個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當時轉入林子里來看時,卻是一所大莊院,一周遭都是土牆,牆外卻有二三百株大柳樹。看那莊院,但見:

後來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駕,無有太子,傳位濮安懿王允讓之子,太祖皇帝的孫,立帝號曰英宗。在位四年,傳位與太子神宗天子。在位一十八年,傳位與太子哲宗皇帝登基。那時天下盡皆太平,四方無事。

且說端王自從索得高俅做伴之後,就留在宮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際端王,每日跟著,寸步不離。卻在宮中未及兩個月,哲宗皇帝晏駕,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議,冊立端王為天子,立帝號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登基之後,一向無事。忽一日,與高俅道:「朕欲要抬舉你,但有邊功,方可升遷。先教樞密院與你入名,只是做隨駕遷轉的人。」後來沒半年之間,直抬舉高俅做到殿帥府太尉職事。

後來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風調雨順,放寬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臨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鄉要回東京。這柳世權卻和東京城裡金梁橋下開生藥鋪的董將士是親戚,寫了一封書札,收拾些人事盤纏,齎發高俅回東京,投奔董將士家過活。

陳達在馬上看著史進,欠身施禮。史進喝道:「汝等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犯著迷天大罪,都是該死的人。你也須有耳朵,好大膽,直來太歲頭上動土!」陳達在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糧食,欲往華陰縣借糧,經由貴庄,借一條路,並不敢動一根草。可放我們過去,回來自當拜謝。」史進道:「胡說!俺家見當里正,正要來拿你這伙賊。今日到來,經由我村中過,卻不拿你,倒放你過去,本縣知道,須連累於我。」陳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相煩借一條路。」史進道:「甚麼閑話!我便肯時,有一個不肯。你問得他肯,便去。」陳達道:「好漢教我問誰?」史進道:「你問得我手裡這口刀肯,便放你去。」陳達大怒道:「趕人不要趕上,休得要逞精神!」史進也怒,掄手中刀,驟坐下馬,來戰陳達。陳達也拍馬挺搶來迎史進。兩個交馬,但見:

話說當時住持真人對洪太尉說道:「太尉不知,此殿中當初是祖老天師洞玄真人傳下法符,囑付道:『此殿內鎮鎖著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單八個魔君在裡面。上立石碑,鑿著龍章鳳篆天符,鎮住在此。若還放他出世,必惱下方生靈。』如今太尉放他走了,怎生是好!他日必為後患。」洪太尉聽罷,渾身冷汗,捉顫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從人,下山回京。真人並道眾送官已罷,自回宮內修整殿宇,豎立石碑,不在話下。

太公大喜,叫那後生穿了衣裳,一同來後堂坐下。叫莊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四個人坐定,一面把盞,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小兒有眼不識泰山。」王進笑道:「奸不廝欺,俏不廝瞞。小人不姓張,俺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這槍棒終日搏弄。為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懷挾舊仇,要奈何王進。小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爭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不想來到這裡,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連日管顧,甚是不當。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陣無用。小人從新點撥他。」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兒,可知輸了,快來再拜師父。」那後生又拜了王進。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面便是少華山,這村便喚做史家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漢的兒子從小不務農業,只愛刺槍使棒。母親說他不得,嘔氣死了。老漢只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身花綉,肩臂胸膛總有九條龍,滿縣人口順,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教頭今日既到這裡,一發成全了他亦好。老漢自當重重酬謝。」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自當日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頭子母二人在莊上。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那十八般武藝?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間花影坐前移。

一杯未進笙歌送,階下辰牌又報時。

畢竟史進與三個頭領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卻說王都尉當日晚不見高俅回來,正疑思間,只見次日門子報道:「九大王差人來傳令旨,請太尉到宮中赴宴。」王都尉出來見了幹人,看了令旨,隨即上馬來到九大王府前,下馬入宮來,見了端王。端王大喜,稱謝兩般玉玩器。入席飲宴間,端王說道:「這高俅踢得兩腳好氣球,孤欲索此人做親隨,如何?」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用此人,就留在宮中伏侍殿下。」端王喜歡,執杯相謝。二人又閑話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駙馬府去,不在話下。

香焚寶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競奏新聲,教坊司頻逞妙藝。水晶壺內,盡都是紫府瓊漿;琥珀杯中,滿泛著瑤池玉液。玳瑁盤堆仙桃異果,玻璃碗供熊掌駝蹄。鱗鱗膾切銀絲,細細茶烹玉蕊。紅裙舞女,盡隨著象板鸞簫;翠袖歌姬,簇捧定龍笙鳳管。兩行珠翠立階前,一派笙歌臨座上。

且說高俅得做了殿帥府太尉,選揀吉日良辰,去殿帥府里到任。所有一應合屬公吏衙將,都軍禁軍,馬步人等,盡來參拜,各呈手本,開報花名。高殿帥一一點過,於內只欠一名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半月之前,已有病狀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門管事。高殿帥大怒,喝道:「胡說!既有手本呈來,卻不是那廝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與我拿來!」隨即差人到王進家來,捉拿王進。

且說史進正在庄內整制刀馬,只見莊客報知此事。史進聽得,就莊上敲起梆子來。那庄前庄後,庄東庄西,三四百史家莊戶,聽得梆子響,都拖槍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齊都到史家莊上。看了史進頭戴一字巾,身披朱紅甲,上穿青錦襖,下著抹綠靴,腰系皮搭膊,前後鐵掩心,一張弓,一壺箭,手裡拿一把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莊客牽過那匹火炭赤馬,史進上了馬,綽了刀,前面擺著三四十壯健的莊客,後面列著八九十村蠢的鄉夫,各史家莊戶,都跟在後頭,一齊吶喊,直到村北路口擺開。卻早望見來軍,但見:

荏苒光陰,時遇八月中秋到來。史進要和三人說話,約至十五夜來莊上賞月飲酒。先使莊客王四齎一封請書,直去少華山上,請朱武、陳達、楊春來莊上赴席。王四馳書徑到山寨里,見了三位頭領,下了來書。朱武看了大喜,三個應允,隨即寫封回書,賞了王四五兩銀子,吃了十來碗酒。王四下得山來,正撞著如常送物事來的小嘍啰,一把抱住,那裡肯放。又拖去山路邊村酒店裡,吃了十數碗酒。王四相別了回庄,一面走著,被山風一吹,酒卻湧上來,踉踉蹌蹌,一步一攧。走不得十里之路,見座林子,奔到裡面,望著那綠茸茸莎草地上,撲地倒了。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卻先問高俅道:「你原來會踢氣球。你喚做甚麼?」高俅叉手跪復道:「小的叫做高俅。胡踢得幾腳。」端王道:「好!你便下場來踢一回耍。」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樣人,敢與恩王下腳。」端王道:「這是『齊雲社』,名為『天下圓』,但踢何傷。」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辭。端王定要他踢,高俅只得叩頭謝罪,解膝下場。才踢幾腳,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來,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樣,這氣球一似鰾膠粘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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