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話說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點,天子駕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賀。但見:

祥雲迷鳳閣,瑞氣罩龍樓。含煙御柳拂旌旗,帶露宮花迎劍戟。天香影里,玉簪珠履聚丹墀;仙樂聲中,綉襖錦衣扶御駕。珍珠簾卷,黃金殿上現金輿;鳳尾扇開,白玉階前停寶輦。隱隱凈鞭三下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青松屈曲,翠柏陰森。門懸敕額金書,戶列靈符玉篆。虛皇壇畔,依稀垂柳名花;煉藥爐邊,掩映蒼松老檜。左壁廂天丁力士,參隨著太乙真君;右勢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髮仗劍,北方真武踏龜蛇;靸履頂冠,南極老人伏龍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後列三十二帝天子。階砌下流水潺湲,牆院後好山環繞。鶴生丹頂,龜長綠毛。樹梢頭獻果蒼猿,莎草內銜芝白鹿。三清殿上鳴金鐘,道士步虛;四聖堂前敲玉磬,真人禮斗。獻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將瑤壇,赤日影搖紅瑪瑙。早來門外祥雲現,疑是天師送老君。

洪信領了聖敕,辭別天子,不敢久停。從人背了詔書,金盒子盛了御香,帶了數十人,上了鋪馬,一行部從,離了東京,取路徑投信州貴溪縣來。於路上但見:

且說太尉洪信齎擎御書丹詔,一行人從上了路途,夜宿郵亭,朝行驛站,遠程近接,渴飲飢餐,不止一日,來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員出郭迎接,隨即差人報知龍虎山上清宮住持道眾,準備接詔。次日,眾位官同送太尉到於龍虎山下。只見上清宮許多道眾,鳴鐘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都下山來迎接丹詔,直至上清宮前下馬。太尉看那宮殿時,端的是好座上清宮。但見:

毛披一帶黃金色,爪露銀鉤十八隻。

睛如閃電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勢猙獰,擺尾搖頭聲霹靂。

山中狐兔盡潛藏,澗下獐狍皆斂跡。

當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從,前迎後引,接至三清殿上,請將詔書,居中供養著。洪太尉便問監宮真人道:「天師今在何處?」住持真人向前稟道:「好教太尉得知:這代祖師號曰『虛靖天師』,性好清高,倦於迎送,自向龍虎山頂,結一茅庵,修真養性。因此不住本宮。」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詔,如何得見?」真人答道:「容稟:詔敕權供在殿上,貧道等亦不敢開讀。且請太尉到方丈獻茶,再煩計議。」當時將丹詔供養在三清殿上,與眾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執事人等獻茶,就進齋供,水陸俱備。齋罷,太尉再問真人道:「既然天師在山頂庵中,何不著人請將下來相見,開宣丹詔?」真人稟道:「太尉,這代祖師雖在山頂,其實道行非常,清高自在,倦惹凡塵。能駕霧興雲,蹤跡不定,未嘗下山。貧道等如常亦難得見,怎生教人請得下來!」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見!目今京師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為使,齎捧御書丹詔,親奉龍香,來請天師,要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以禳天災,救濟萬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稟道:「朝廷天子要救萬民,只除是太尉辦一點志誠心,齋戒沐浴,更換布衣,休帶從人,自背詔書,焚燒御香,步行上山禮拜,叩請天師,方許得見。如若心不志誠,空走一遭,亦難得見。」太尉聽說便道:「俺從京師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誠!既然恁地,依著你說,明日絕早上山。」當晚各自權歇。

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

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卧月明。

根盤地角,頂接天心。遠觀磨斷亂雲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謂之山,側石通道謂之岫,孤嶺崎嶇謂之路,上面極平謂之頂,頭圓下壯謂之巒,隱虎藏豹謂之穴,隱風隱雲謂之岩,高人隱居謂之洞,有境有界謂之府,樵人出沒謂之徑,能通車馬謂之道,流水有聲謂之澗,古渡源頭謂之溪,岩崖滴水謂之泉。左壁為掩,右壁為映。出的是雲,納的是霧。錐尖象小,崎峻似峭,懸空似險,削如平。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瀑布斜飛,藤蘿倒掛。虎嘯時風生谷口,猿啼時月墜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煙。

這洪太尉獨自一個,行了一回,盤坡轉徑,攬葛攀藤。約莫走過了數個山頭,三二里多路,看看腳酸腿軟,正走不動,口裡不說,肚裡躊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貴官公子,在京師時重茵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這般山路!知他天師在那裡,卻教下官受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著肩氣喘。只見山凹里起一陣風,風過處,向那松樹背後奔雷也似吼一聲,撲地跳出一個吊睛白額錦毛大蟲來。洪太尉吃了一驚,叫聲:「阿呀!」撲地望後便倒。偷眼看那大蟲時,但見:

那大蟲望著洪太尉,左盤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後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樹根底下,唬的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廝打,那心頭一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的響,渾身卻如重風麻木,兩腿一似斗敗公雞,口裡連聲叫苦。大蟲去了一盞茶時,方才爬將起來,再收拾地上香爐,還把龍香燒著,再上山來,務要尋見天師。又行過三五十步,口裡嘆了數口氣,怨道:皇帝御限,差俺來這裡,教我受這場驚恐。」說猶未了,只覺得那裡又一陣風,吹得毒氣直衝將來。太尉定睛看時,山邊竹藤里簌簌地響,搶出一條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來。太尉見了,又吃一驚,撇了手爐,叫一聲:「我今番死也!」望後便倒在盤砣石邊。微閃開眼來看那蛇時,但見:

詩曰: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那條大蛇徑搶到盤砣石邊,朝著洪太尉盤做一堆,兩隻眼迸出金光,張開巨口,吐出舌頭,噴那毒氣在洪太尉臉上。驚得太尉三魂蕩蕩,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卻早不見了。太尉方才爬得起來,說道:「慚愧!驚殺下官!」看身上時,寒粟子比餶飿兒大小。口裡罵那道士:「叵耐無禮,戲弄下官,教俺受這般驚恐!若山上尋不見天師,下去和他別有話說。」再拿了銀提爐,整頓身上詔敕並衣服巾幘,卻待再要上山去。正欲移步,只聽得松樹背後隱隱地笛聲吹響,漸漸近來。太尉定睛看時,只見那一個道童,倒騎著一頭黃牛,橫吹著一管鐵笛,轉出山凹來。太尉看那道童時,但見:

頭綰兩枚丫髻,身穿一領青衣;腰間絛結草來編,腳下芒鞋麻間隔。明眸皓齒,飄飄並不染塵埃;綠鬢朱顏,耿耿全然無俗態。

昂首驚飆起,掣目電光生。動蕩則折峽倒岡,呼吸則吹雲吐霧。鱗甲亂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銀。

只見那個道童,笑吟吟地騎著黃牛,橫吹著那管鐵笛,正過山來。洪太尉見了,便喚那個道童:「你從那裡來?認得我么?」道童不採,只顧吹笛。太尉連問數聲,道童呵呵大笑,拿著鐵笛,指著洪太尉說道:「你來此間,莫非要見天師么?」太尉大驚,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說:「我早間在草庵中伏侍天師,聽得天師說道:『朝中今上仁宗天子,差個洪太尉齎擎丹詔御香,到來山中,宣我往東京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鶴駕雲去也。』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內毒蟲猛獸極多,恐傷害了你性命。」太尉再問道:「你不要說謊?」道童笑了一聲,也不回應,又吹著鐵笛轉過山坡去了。太尉尋思道:「這小的如何盡知此事?想是天師分付他,已定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驚唬的苦,爭些兒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罷。

遙山疊翠,遠水澄清。奇花綻錦繡鋪林,嫩柳舞金絲拂地。風和日暖,時過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郵亭驛館。羅衣蕩漾紅塵內,駿馬驅馳紫陌中。

太尉拿著提爐,再尋舊路,奔下山來。眾道士接著,請至方丈坐下。真人便問太尉道:「曾見天師么?」太尉說道:「我是朝廷中貴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這般辛苦,爭些兒送了性命!為頭上至半山裡,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驚得下官魂魄都沒了。又行不過一個山嘴,竹藤里搶出一條雪花大蛇來,盤做一堆,攔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儘是你這道眾,戲弄下官!」真人復道:「貧道等怎敢輕慢大臣,這是祖師試探太尉之心。本山雖有蛇虎,並不傷人。」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動,方欲再上山坡,只見松樹傍邊轉出一個道童,騎著一頭黃牛,吹著管鐵笛,正過山來。我便問他:『那裡來識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說天師分付,早晨乘鶴駕雲望東京去了。下官因此回來。」真人道:「太尉可惜錯過,這個牧童正是天師。」太尉道:「他既是天師,如何這等猥獕?」真人答道:「這代天師非同小可,雖然年幼,其實道行非常。他是額外之人,四方顯化,極是靈驗。世人皆稱為道通祖師。」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識真師,當面錯過!」真人道:「太尉但請放心,既然祖師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這場醮事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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