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七回 獻地圖荊軻鬧秦庭 論兵法王翦代李信

話說荊軻平日常與人論劍術,少所許可,惟心服榆次人蓋聶,自以為不及。與之深結為友,至是,軻受燕太子丹厚恩,欲西入秦劫秦王,使人訪求蓋聶,欲邀請至燕,與之商議,因蓋聶遊蹤未定,一時不能夠來到,太子丹知荊軻是個豪傑,旦暮敬事,不敢催促。忽邊人報道:「秦王遣大將王翦,北略地至燕南界,代王嘉遣使相約,一同發兵,共守上谷以拒秦。」

有一胡姬,乃趙王宮人,秦王破趙選入宮,善琴有寵,列在妃位,秦王使鼓琴解悶,胡姬援琴而奏之,其聲曰:

荊軻曰:「臣思之熟矣。此行倘無以取信於秦王,未可得近也,夫樊將軍得罪於秦,秦王購其首,黃金千斤,封邑萬家,而督亢膏腴之地,秦人所欲,誠得樊將軍之首,與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彼必喜而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

王賁連戰皆勝,進圍大梁,值天道多雨,王賁乘油幕車,訪求水勢,知黃河在城之西北,而汴河從滎陽發源來,亦經由城西而過,乃命軍士於西北開渠,引二河之水,築堤壅其下流,軍士冒雨興工,王賁親自持蓋催督,及渠成,雨一連十日不止,水勢浩大,賁命決堤通溝,內外溝俱泛溢,城被浸三日,頹壞者數處,秦兵遂乘之而入。

荊軻知太子丹不忍,乃私見樊於期曰:「將軍得禍於秦,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歿,今聞購將軍之首,金千斤,邑萬家。將軍將何以雪其恨乎?」

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而言曰:「某每一念及秦政,痛徹心髓。願與之俱死,恨未有其地耳。」

時秦王政二十二年事也。

於期亟問曰:「計將安出?」

荊軻躊躇不語,於期曰:「荊卿何以不言?」

燕王將太子丹之首,函送李信軍中,為書謝罪,李信馳奏秦王,且言:「五月大雪,軍人苦寒多病,求暫許班師!」秦王謀於尉繚,尉繚奏曰:「燕棲於遼,趙棲於代,譬之遊魂,不久自散,今日之計,宜先下魏,次及荊、楚,二國既定,燕、代可不勞而下。」

荊軻曰:「某之愚計欲前刺秦王,而恐其不得近也,誠得將軍之首以獻於秦,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斫其胸,則將軍之仇報,而燕亦得免於滅亡之患矣,將軍以為何如?」

次早,秦王視朝,論功行賞,首推夏無且,以黃金二百鎰賜之,曰:「無且愛我,以葯囊投荊軻也!」次喚小內侍趙高曰:「『背劍而拔之』,賴汝教我!」亦賜黃金百鎰,群臣中手搏荊軻者,視有傷輕重加賞,殿下郎中人等擊殺秦舞陽者,亦俱有賜。蒙嘉誤為荊軻先容,凌遲處死,滅其家,蒙驁先已病死,其子蒙武,見為裨將,以不知情,特赦之。

秦王曰:「寡人聞:『古者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軍不盡行,未嘗缺乏。』五霸威加諸侯,其制國不過千乘,以一乘七十五人計之,從未及十萬之額,今將軍必用六十萬,古所未有也。」

荊軻使人飛報太子曰:「已得樊將軍首矣。」太子丹聞報,馳車至,伏屍而哭極哀,命厚葬其身,而以其首置木函中。

荊軻曰:「太子曾覓利匕首乎?」

太子丹曰:「有趙人徐夫人匕首,長一尺八寸,甚利,丹以百金得之,使工人染以毒藥,曾以試人,若出血沾絲縷,無不立死,裝以待荊卿久矣。未知荊卿行期何日?」

荊軻曰:「臣有所善客蓋聶未至,欲俟之以為副。」

太子丹曰:「足下之客,如海中之萍,未可定也,丹之門下,有勇士數人,惟秦舞陽為最,或可以副行乎?」

荊軻見太子十分急切,乃嘆曰:「今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此往而不返者也,臣所以遲遲,欲俟吾客,本圖萬全,太子既不能待,請行矣!」

其聲激烈雄壯,眾莫不瞋目奮勵,有如臨敵。於是太子丹復引卮酒,跪進於軻,軻一吸而盡,牽舞陽之臂,騰躍上車,催鞭疾馳,竟不反顧。太子丹登高阜以望之,不見而止,凄然如有所失,帶淚而返。晉處士陶靖節有詩曰:

於是太子丹草就國書,只說獻督亢之地並樊將軍之首,俱付荊軻,以千金為軻治裝,秦舞陽為副使同行。

聲甚哀慘,賓客及隨從之人,無不涕泣,有如臨喪。荊軻仰面呵氣,直衝霄漢,化成白虹一道,貫於日中,見者驚異,軻復慷慨為羽聲,歌曰:「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原來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許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宿衛之官執兵戈者,皆陳列於殿下,非奉宣召,不敢擅自入殿。今倉卒變起,不暇呼喚,群臣皆以手共搏軻,軻勇甚,近者輒仆,有侍醫夏無且,亦以葯囊擊軻,軻奮臂一揮,葯囊俱碎。

秦王曰:「善。」乃詔李信收兵回國。

獨提匕首入秦都,神勇其如劍術疏?

壯士不還謀不就,樊君應與覓頭顱!

將次升階,秦舞陽面白如死人,似有振恐之狀。侍臣曰:「使者色變為何?」

荊軻回顧舞陽而笑,上前叩首謝曰:「一介秦舞陽,乃北番蠻夷之鄙人,生平未嘗見天子,故不勝振懾悚息,易其常度,願大王寬宥其罪,使得畢使於前。」

秦王傳旨,止許正使一人上殿,左右叱舞陽下階,秦王命取頭函驗之,果是樊於期之首。問荊軻:「何不早殺逆臣來獻?」

燕王喜猶豫未忍,太子丹懼誅,乃與其賓客自匿於桃花島,李信屯兵首山,使人持書數太子丹之罪,燕王喜大懼,佯召太子丹計事,以酒灌醉,縊殺之,然後斷其首,燕王喜哭之慟。

時秦舞陽捧地圖匣,俯首跪於階下,秦王謂荊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來,與寡人觀之。」荊軻從舞陽手中,取過圖函,親自呈上,秦王展圖,方欲觀看,荊軻匕首已露,不能掩藏,當下未免著忙,左手把秦王之袖,右手執匕首刺其胸,未及身,秦王大驚,奮身而起,袖絕,因那時五月初旬天氣,所穿羅縠單衣,故易裂也,王座旁設有屏風,長八尺,秦王超而過之,屏風仆地,荊軻持匕首在後緊追,秦王不能脫身,繞柱而走。

秦王聞樊於期已誅,大喜,乃朝服,設九賓之禮,召使者至咸陽宮相見,荊軻藏匕首於袖,捧樊於期頭函,秦舞陽捧督亢輿地圖匣,相隨而進。

雖然荊軻勇甚,群臣沒奈他何,卻也虧著要打發眾人,所以秦王東奔西走,不曾被荊軻拿住,秦王所佩寶劍,名「鹿盧」,長八尺,欲拔劍擊軻,劍長,靶不能脫。有小內侍趙高急喚曰:「大王何不背劍而拔之?」秦王悟,依其言,把劍推在背後,前邊便短,容易拔出。秦王勇力不弱於荊軻,匕首尺余,止可近刺,劍長八尺,可以遠擊,秦王得劍在手,其膽便壯,遂直前來砍荊軻,斷其左股,荊軻撲身倒於左邊銅柱之旁,不能起立,乃舉匕首以擲秦王,秦王閃開,那匕首在秦王耳邊過去,直刺入右邊銅柱之中,火光迸出。秦王復以劍擊軻,軻以手接劍,三指俱落。

話分兩頭,卻說楚自李園殺春申君黃歇,立幽王捍,捍即黃歇與李氏所生之子也。幽王立十年而薨,無子,其時李園亦卒,群臣乃立宗人公子猶,是為哀王。哀王立二月,而其庶兄負芻襲殺哀王,遂自立為王。負芻在位三年,聞秦兵深入楚地,乃拜項燕為大將,率兵二十餘萬,水陸並進,探知李信兵出申城,自率大軍迎於西陵,使副將屈定設七伏於魯台山諸處。

秦舞陽在殿下,知荊軻動手,也要向前,卻被郎中等眾人擊殺,此秦王政二十年事也。可惜荊軻受了燕太子丹多時供養,特地入秦,一事無成,不惟自害其身,又枉害了田光、樊於期、秦舞陽三人性命,斷送燕丹父子,豈非劍術之不精乎?髯翁有詩云:

太子丹大懼,言於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足下雖欲為燕計,豈有及哉?」

秦王心戰目眩,呆坐半日,神色方才稍定,往視荊軻,軻雙目圓睜,宛如生人,怒氣勃勃。秦王懼,命取荊軻、秦舞陽之屍,及樊於期之首同焚於市中。燕國從者皆梟首,分懸國門,遂起駕還內宮,宮中后妃聞變,俱前來問安,因置酒壓驚稱賀。

燕丹善養士,志在報強嬴。

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

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

雄髮指危冠,猛氣沖長纓。

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左席擊悲筑,右席唱高聲。

蕭蕭哀風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

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

畢公之苗,因國為姓,

聞說奇謀喜欲狂,幽魂先已赴咸陽。

荊卿若遂屠龍計,不枉將軍劍下亡。

羅縠單衣兮可裂而絕,八尺屏風兮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兮可負而拔,嗤彼凶狡兮身亡國滅!

秦王怒氣未息,乃益發兵,使王賁將之,助其父王翦攻燕。燕太子丹不勝其憤,悉眾迎戰於易水之西,燕兵大敗,夏扶、宋意皆戰死,丹奔薊城,鞠武被殺。王翦合兵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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