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回 魯仲連不肯帝秦 信陵君竊符救趙

仲連曰:「魏未睹秦稱帝之害也,若睹其害,則助趙必矣!」

不韋謂異人曰:「華陽夫人乃楚女,殿下既為之子,須用楚服入見,以表依戀之意。」異人從之,當下改換衣裝,來至東宮,先拜安國君,次拜夫人,泣涕而言曰:「不肖男久隔親顏,不能侍養,望二親恕兒不孝之罪。」

夫人見異人頭頂南冠,足穿豹舄,短袍革帶,駭而問曰:「兒在邯鄲,安得效楚人裝束?」異人拜稟曰:「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製楚服,以表憶念。」

夫人大喜曰:「妾,楚人也,當自子之!」

安國君曰:「吾兒可改名曰子楚。」

信陵君曰:「晉鄙老將無罪,倘不從,便當擊殺,吾是以悲,無他畏也!」

信陵君大犒三軍,復下令曰:「父子俱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有疾病者,留就醫藥。」是時告歸者約十分之二,得精兵八萬人,整齊步伍,申明軍法,信陵君率賓客,身為士卒先,進擊秦營。

衍曰:「秦稱帝,其害如何?」

使人去問呂不韋,回報:「不韋亦不在矣!」

侯生曰:「嬴又聞如姬之父,昔年為人所殺,如姬言於王,欲報父仇,求其人,三年不得;公子使客斬其仇頭,以獻如姬,此事果否?」

隨往南門詰問,守將答曰:「不韋家屬出城已久,此乃奉大夫之命也。」

秦王聞魏使者來議帝秦事甚喜,緩其攻以待之。及聞帝議不成,魏使已去,嘆曰:「此圍城中有人,不可輕視。」乃退屯於汾水,戒王齕用心準備,再說新垣衍去後,平原君又使人至鄴下求救於晉鄙。鄙以王命為辭,平原君乃為書讓信陵君無忌曰:「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高義,能急人之困耳。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前,豈勝平生所以相托之意乎?令姊憂城破,日夜悲泣,公子縱不念勝,獨不念姊耶?」

趙王又欲封魯仲連以大邑,仲連固辭,贈以千金,亦不受,曰:「與其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得自由也。」信陵君與平原君共留之,仲連不從,飄然而去,真高士矣。史臣有贊云:

朱亥進曰:「人有德於公子,公子不可忘;公子有德於人,公子不可不忘也。公子矯王命,奪晉鄙軍以救趙,於趙雖有功,而於魏未為無罪。公子乃自以為功乎?」

秦王自王孫逃回秦國,攻趙益急,趙君再遣使求魏進兵,客將軍新垣衍獻策曰:「秦所以急圍趙者有故。前此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帝不稱,今湣王已死,齊益弱,惟秦獨雄,而未正帝號,其心不慊,今日用兵侵伐不休,其意欲求為帝耳,誠令趙發使尊秦為帝,秦必喜而罷兵,是以虛名而免實禍也。」

仲連曰:「請助趙而勿帝秦!」

其時適在趙國圍城之中,聞魏使請尊秦為帝,勃然不悅,乃求見平原君曰:「路人言君將謀帝秦,有之乎?」平原君曰:「勝乃傷弓之鳥,魄已奪矣,何敢言事,此魏王使將軍新垣衍來趙言之耳!」

於是與侯生同詣朱亥家,言其故,朱亥笑曰:「臣乃市屠小人,蒙公子數下顧,所以不報者,謂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正亥效命之日也!」

衍舉眼觀看仲連,神清骨爽,飄飄乎有神仙之度,不覺肅然起敬,謂曰:「吾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奈何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耶?」

魯仲連曰:「連無求於平原君,竊有請於將軍也!」

子楚將趙王先欲加害,及賴得呂不韋破家行賄之事,細述一遍,安國君即召不韋勞之曰:「非先生,險失我賢孝之兒矣!今將東宮俸田二百頃,及第宅一所,黃金五十鎰,權作安歇之資,待父王回國,加官贈秩。」不韋謝恩而出,子楚就在華陽夫人宮中居住,不在話下。

賣漿縱博豈嫌貧,公子豪華肯辱身。

可笑平原無遠識,卻將富貴壓賢人!

衍曰:「先生何以助趙?」

如姬乃跪而請曰:「此非公子之罪,乃賤妾之罪,妾當萬死。」

衍笑曰:「燕則吾不知;若魏,則吾乃大梁人也,先生又烏能使吾助趙乎?」

即自剄於車前,信陵君十分悲悼,乃厚給其家,使為殯殮,自己不敢留滯,遂同朱亥登車望北而去。髯仙有詩云:

魏王問交兵之狀,衛慶備細述了一遍,群臣皆羅拜稱賀,呼:「萬歲!」

城中人心稍定。李同身帶重傷,回城而死,平原君哭之慟,命厚葬之,再說信陵君無忌行至鄴下,見晉鄙曰:「大王以將軍久暴露於外,遣無忌特來代勞。」因使朱亥捧虎符與晉鄙驗之,晉鄙接符在手,心下躊躇,想道:「魏王以十萬之眾托我,我雖固陋,未有敗衄之罪,今魏王無尺寸之書,而公子徒手捧符,前來代將,此事豈可輕信!」乃謂信陵君曰:「公子暫請消停幾日,待某把軍伍造成冊籍,明日交付何如!」

衍曰:「魏豈甘為之下哉?譬如仆者,十人而從一人,寧智力不若主人哉?誠畏之耳!」

仲連曰:「魏自視若仆耶?吾將使秦王烹醢魏王矣!」

再說公孫乾直至天明酒醒,左右來報:「秦王孫一家不知去向。」

衍怫然曰:「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魏王乎?」

信陵君得書,數請魏王求敕晉鄙進兵,魏王曰:「趙自不肯帝秦,乃仗他人力卻秦耶?」終不許。信陵君又使賓客辯士百般巧說,魏王只是不從。信陵君曰:「吾義不可以負平原君,吾寧獨赴趙,與之俱死。」乃具車騎百餘乘,遍約賓客,欲直犯秦軍,以徇平原君之難。

監守晨昏要萬全,只貪酒食與金錢。

醉鄉回後王孫去,一劍須知悔九泉。

恩曰:「奴婢不曾曉得什麼兵符。」

賓客願從者千餘人,行過夷門,與侯生辭別。侯生曰:「公子勉之。臣年老不能從行,勿怪,勿怪。」信陵君屢目侯生,侯生並無他語,信陵君怏怏而去,約行十餘里,心中自念:「吾所以待侯生者,自謂盡禮;今吾往奔秦軍,行就死地,而侯生無一言半辭為我謀,又不阻我之行,甚可怪也。」

乃約住賓客,獨引車還見侯生,賓客皆曰:「此半死之人,明知無用,公子何必往見。」信陵君不聽。

卻說魏王於卧室中失了兵符,過了三日之後,方才知覺,心中好不驚怪,盤問如姬,只推不知,乃遍搜宮內,全無下落。卻教顏恩將宮娥內侍,凡直內寢者,逐一拷打。顏恩心中了了,只得假意推問。又亂了一日,魏王忽然想著公子無忌,屢次苦苦勸我敕晉鄙進兵,他手下賓客雞鳴狗盜者甚多,必然是他所為,使人召信陵君,回報:「四五日前,已與賓客千餘,車百乘出城,傳聞救趙去矣。」

卻說侯生立在門外,望見信陵君車騎,笑曰:「嬴固策公子之必返矣!」

侯生曰:「公子遇嬴厚,公子入不測之地,而臣不送,必恨臣,是以知公子必返。」

信陵君乃再拜曰:「始無忌自疑有所失於先生,致蒙見棄,是以還請其故耳。」

侯生曰:「公子養客數十年,不聞客出一奇計,而徒與公子犯強秦之鋒,如以肉投餓虎,何益之有?」

公孫乾曰:「可有王孫異人否?」守將曰:「但見呂氏父子及僕從數人,並無王孫在內。」

侯生曰:「公子且入坐,容老臣徐計。」乃屏去從人,私叩曰:「聞如姬得幸於王,信乎?」

信陵君曰:「然。」

如姬目視顏恩曰:「向日我著你送花勝與信陵夫人,這盒內就是兵符了。」

信陵君曰:「果有此事。」

侯生曰:「如姬感公子之德,願為公子死,非一日矣,今晉鄙之兵符在王卧內,惟如姬力能竊之,公子誠一開口,請於如姬,如姬必從,公子得此符,奪晉鄙軍,以救趙而卻秦,此五霸之功也!」

信陵君如夢初覺,再拜稱謝,乃使賓客先待於郊外,而獨身回車至家,使所善內侍顏恩,以竊符之事,私乞於如姬。如姬曰:「公子有命,雖使妾蹈湯火,亦何辭乎?」是夜,魏王飲酒酣卧,如姬即盜虎符授顏恩,轉致信陵君之手,信陵君既得符。復往辭侯生,侯生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信,或從便宜,復請於魏王,事不諧矣。臣之客朱亥,此天下力士,公子可與俱行,晉鄙見從甚善;若不聽,即令朱亥擊殺之。」信陵君不覺泣下。

異人拜謝,安國君問子楚:「何以得歸?」

時有齊人魯仲連者,年十二歲時曾屈辯士田巴,時人號為「千里駒」,田巴曰:「此飛兔也,豈止千里駒而已!」及年長,不屑仕宦,專好遠遊,為人排難解紛。

衍曰:「先生何請乎?」

侯生曰:「臣義當從行,以年老不能遠涉,請以魂送公子。」

平原君門下士聞知其事,去而投信陵君者大半,四方賓客來游趙者,咸歸信陵,不復聞平原君矣。髯翁有詩云:

仲連曰:「吾將使魏與燕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