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四回 馮諼彈鋏客孟嘗 齊王糾兵伐桀宋

十餘日,孟嘗君問於傳舍長曰:「新來客何所事?」傳舍長答曰:「馮先生貧甚,身無別物,止存一劍,又無劍囊,以蒯緱系之於腰間,食畢,輒彈其劍而歌曰:『長鋏歸來兮,食無魚。』」孟嘗君笑曰:「是嫌吾食儉也。」乃遷之於幸舍,食魚肉,仍使幸舍長候其舉動:「五日後來告我。」居五日,幸舍長報曰:「馮先生彈劍而歌如故,但其辭不同矣,曰:『長鋏歸來兮,出無車。』」孟嘗君驚曰:「彼欲為我上客乎?其人必有異也。」又遷之代舍,復使代舍長伺其歌否。

馮諼疾驅至齊,未暇見孟嘗君,先見齊王,說曰:「齊、秦之互為雌雄,王所知也,得人者為雄,失人者為雌。今臣聞道路之言,秦王幸孟嘗君之廢,陰遣良車十乘,黃金百鎰,迎孟嘗君為相,倘孟嘗君西入相秦,反其為齊謀者以為秦謀,則雄在秦,而臨淄、即墨危矣!」

又問:「秦約伐趙,其事何如?」

是日,魏宗室將相諸貴客畢集堂中,坐定,獨虛左第一席,無忌命駕親往夷門,迎侯生赴會,侯生登車,無忌揖之上坐,生略不謙遜,無忌執轡在傍,意甚恭敬。侯生又謂無忌曰:「臣有客朱亥,在市屠中,欲往看之,公子能枉駕同一往否?」無忌曰:「願與先生偕往。」即命引車枉道入市,及屠門,侯生曰:「公子暫止車中,老漢將下看吾客。」侯生下車,入亥家,與亥對坐肉案前,絮語移時,侯生時時睨視公子,公子顏色愈和,略無倦怠。時從騎數十餘,見侯生絮語不休,厭之,多有竊罵者,侯生亦聞之,獨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與朱亥別,復登車,上坐如故。無忌以午牌出門,比回府已申未矣。

宋王慕息氏不已,使人即其家奪之,韓憑見息氏升車而去,心中不忍,遂自殺。宋王召息氏共登青陵台,謂之曰:「我宋王也,能富貴人,亦能生殺人,況汝夫已死,汝何所歸,若從寡人,當立為王后。」息氏復作詩以對曰:「鳥有雌雄,不逐鳳凰;妾是庶人,不樂宋王。」

四、革囊射天,得罪上帝;

嘗朝膳,有一鳩為鷂所逐,急投案下,無忌蔽之,視鷂去,乃縱鳩,誰知鷂隱於屋脊,見鳩飛出,逐而食之,無忌自咎曰:「此鳩避患而投我,乃竟為鷂所殺,是我負此鳩也。」竟日不進膳,令左右捕鷂。共得百餘頭,各置一籠以獻,無忌曰:「殺鳩者止一鷂,吾何可累及他禽。」乃按劍於籠上,祝曰:「不食鳩者,向我悲鳴,我則放汝。」群鷂皆悲鳴,獨至一籠,其鷂低頭不敢仰視,乃取而殺之,遂開籠放其餘鷂,聞者嘆曰:「魏公子不忍負一鳩,忍負人乎?」

齊師先至宋郊,楚、魏之兵亦陸續來會,齊將韓聶、楚將唐昧、魏將芒卯,三人做一處商議,唐昧曰:「宋王志大氣驕,宜示弱以誘之。」芒卯曰:「宋王淫虐,人心離怨,我三國皆有喪師失地之恥,宣傳檄文,布其罪惡,以招故地之民,必有反戈而向宋者。」韓聶曰:「二君之言皆是也。」

那公子無忌乃是魏昭王之少子,為人謙恭好士,接人惟恐不及。

諼對曰:「君請息怒,容備陳之。負債者多,不具牛酒為歡,眾疑,不肯齊赴,無以驗其力之饒乏,力饒者為期約,其乏者雖嚴責之,亦不能償,久而息多,則逃亡耳,區區之薛,君之世封,其民乃君所與共安危者也,今焚無用之券,以明君之輕財而愛民,仁義之名,流於無窮,此臣所謂為君收德者矣。」

無忌引侯生遍告賓客,諸貴客聞是夷門監者,意殊不以為然,無忌揖侯生就首席,侯生亦不謙讓,酒至半酣,無忌手捧金卮為壽於侯生之前,侯生接卮在手,謂無忌曰:「臣乃夷門抱關吏也,公子枉駕下辱,久立市中,毫無怠色,又尊臣於諸貴之上,於臣似為過分,然所以為此,欲成公子下士之名耳。」諸貴賓皆竊笑。

史臣有詩云:

相思樹上兩鴛鴦,千古情魂事可傷!

莫道威強能奪志,婦人執性抗君王。

又使人說楚頃襄王曰:「向者六國伐秦,齊兵獨後,因楚王自為縱約長,孟嘗君不服,故不肯同兵;及懷王在秦,寡君欲歸之,孟嘗君使人勸寡君勿歸懷王,以太子見質於齊,欲秦殺懷王,彼得留太子以要地於齊,故太子幾不得歸,而懷王竟死於秦。寡君之得罪於楚,皆孟嘗君之故也。寡君以楚之故,欲得孟嘗君而殺之,會逃歸不獲,今復為齊相專權,旦暮篡齊,秦、楚自此多事矣,寡君願悔前之禍,與楚結好,以女為楚王婦,共備孟嘗君之變,幸大王裁聽。」

逾一月,秦復遣使至齊,約共伐趙,適蘇代自燕復至,湣王先以並帝之事,請教於代,代對曰:「秦不致帝於他國,而獨致於齊,所以尊齊也。卻之,則拂秦之意;直受之,則取惡於諸侯。願王受之而勿稱,使秦稱之,而西方之諸侯奉之;王乃稱帝,以王東方未晚也。使秦稱之,而諸侯惡之,王因以為秦罪。」

立十一年,國人探雀巢,得蛻卵,中有小鸇,以為異事,獻於君偃。偃召太史占之,太史布卦奏曰:「小而生大,此反弱為強,崛起霸王之象。」偃喜曰:「宋弱甚矣,寡人不興之,更望何人?」乃多檢壯丁,親自訓練,得勁兵十萬餘,東伐齊,取五城;南敗楚,拓地三百餘里;西又敗魏軍,取二城;滅滕,有其地。

又以革囊盛牛血,懸於高竿,挽弓射之,弓強矢勁,射透革囊,血雨從空亂灑,使人傳言於市曰:「我王射天得勝。」欲以恐嚇遠人。

秦王曰:「寡人曾聞之,而未信也。」

湣王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桀、紂非其主乎?寡人何不如湯、武?惜子非伊尹、太公耳!」於是復收孟嘗君相印,孟嘗君懼誅,乃與其賓客走大梁,依公子無忌以居。

諼乘車日出夜歸,又歌曰:「長鋏歸來兮,無以為家。」代舍長詣孟嘗君言之,孟嘗君蹙額曰:「客何無饜之甚乎?」更使伺之,諼不復歌矣,居一年有餘,主家者來告孟嘗君:「錢穀只勾一月之需。」孟嘗君查貸券,民間所負甚多,乃問左右曰:「客中誰能為我收債於薛者。」代舍長進曰:「馮先生不聞他長,然其人似忠實可任,向者自請為上客,君其試之!」孟嘗君請馮諼與言收債之事,馮諼一諾無辭,遂乘車至薛,坐於公府,薛民萬戶,多有貸者,聞薛公使上客來征息,時輸納甚眾,計之得息錢十萬。

諼曰:「不但為君收債,且為君收德!」

時齊湣王用蘇代之說,遣使於楚、魏,約共攻宋,三分其地。兵既發,秦昭王聞之,怒曰:「宋新與秦歡,而齊伐之,寡人必救宋,無再計。」齊湣王恐秦兵救宋,求於蘇代。代曰:「臣請西止秦兵,以遂王伐宋之功。」乃西見秦王曰:「齊今伐宋矣,臣敢為大王賀。」秦王曰:「齊伐宋,先生何以賀寡人乎?。」蘇代曰:「齊王之強暴,無異於宋,今約楚、魏攻宋,其勢必欺楚、魏,楚、魏受其欺必向西而事秦,是秦損一宋以餌齊,而坐收楚、魏之二國也,王何不利焉,敢不賀乎?」

齊湣王疑之,遂收孟嘗君相印,黜歸於薛,賓客聞孟嘗君罷相,紛紛散去。惟馮諼在側,為孟嘗君御車,未至薛,薛百姓扶老攜幼相迎,爭獻酒食,問起居。孟嘗君謂諼曰:「此先生所謂為文收德者也!」馮諼曰:「臣意不止於此,倘借臣以一乘之車,必令君益重於國,而俸邑益廣。」孟嘗君曰:「惟先生命。」

諸貴客見公子親往迎客,虛左以待,正不知甚處有名的游士,何方大國的使臣,俱辦下一片敬心伺候,及久不見到,各各心煩意懶,忽聞報說:「公子迎客已至。」眾貴客敬心復萌,俱起坐出迎,睜眼相看,及客到,乃一白須老者,衣冠敝陋,無不駭然。

馮諼曰:「秦使旦暮且至薛,大王乘其未至,先復孟嘗君相位,更廣其邑封,孟嘗君必喜而受之,秦使者雖強,豈能不告於王,而擅迎人之相國哉?」

二、滅滕兼地,恃強凌弱;

一、逐兄篡位,得國不正;

是時,魏昭王與韓釐王奉周王之命,「合縱」伐秦,秦使白起將兵迎之,大戰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虜韓將公孫喜,取武遂地二百里;遂伐魏,取河東地四百里。昭襄王大喜,以七國皆稱王,不足為異,欲別立帝號,以示貴重,而嫌於獨尊,乃使人言於齊湣王曰:「今天下相王,莫知所歸,寡人意欲稱西帝,以主西方,尊齊為東帝,以主東方,平分天下,大王以為何如?」湣王意未決,問於孟嘗君,孟嘗君曰:「秦以強橫見惡於諸侯,王勿效之。」

七、射殺諫臣,忠良結舌;

百姓皆叩頭歡呼曰:「孟嘗君真吾父母也!」早有人將焚券事報知孟嘗君,孟嘗君大怒,使人催召諼,諼空手來見,孟嘗君假意問曰:「客勞苦,收債畢乎?」

馮諼曰:「大王知齊之廢孟嘗君否?」

蘇代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趙無罪而伐之,得地則為秦利,齊無與焉;今宋方無道,天下號為桀宋,王與其伐趙,不如伐宋,得其地可守,得其民可臣,而又有誅暴之名,此湯武之舉也。」

湣王大悅,乃受帝號而不稱,厚待秦使,而辭其伐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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