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回 蘇秦合縱相六國 張儀被激往秦邦

秦又曰:「燕所以不被兵者,以趙為之蔽耳。大王不知結好於近趙,而反欲割地以媚遠秦,不愚甚耶?」

惠文王曰:「然。」

蘇秦被一家阻擋,乃求見周顯王,說以自強之術,顯王留之館舍。左右皆素知蘇秦出於農賈之家,疑其言空疏無用,不肯在顯王前保舉。蘇秦在館舍羈留歲余,不能討個進身,於是發憤回家,盡破其產,得黃金百鎰,制黑貂裘為衣,治車馬僕從,遨遊列國,訪求山川地形,人民風土,盡得天下利害之詳,如此數年,未有所遇。

蘇秦復造齊國,說齊宣王曰:「臣聞臨淄之塗,車轂擊,人肩摩,富盛天下莫比。乃西面而謀事秦,寧不恥乎?且齊地去秦甚遠,秦兵必不能及齊,事秦何為?臣願大王從趙約,六國和親,互相救援。」齊宣王曰:「謹受教。」

話分兩頭,卻說張儀自離鬼谷歸魏,家貧求事魏惠王不得,後見魏兵屢敗,乃挈其妻去魏游楚,楚相國昭陽留之為門下客。昭陽將兵伐魏,大敗魏師,取襄陵等七城,楚威王嘉其功,以「和氏之璧」賜之。

秦又曰:「臣雖不才,願面見趙侯,與定縱約。」

先與各國會議停當,至期,各登盟壇,照位排立。

惠文王初殺商鞅,心惡遊說之士,乃辭曰:「孤聞『毛羽不成,不能高飛』,先生所言,孤有志未逮,更俟數年,兵力稍足,然後議之。」蘇秦乃退,復將古三王五霸攻戰而得天下之術,匯成一書,凡十餘萬言,次日獻上秦王,秦王雖然留覽,絕無用蘇秦之意。

秦之老母,扶杖旁觀,嘖嘖驚嘆;二弟及妻嫂側目不敢仰視,俯伏郊迎。蘇秦在車中謂其嫂曰:「嫂向不為我炊,今又何恭之過也?」嫂曰:「見季子位高而金多,不容不敬畏耳!」蘇秦喟然嘆曰:「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吾今日乃知富貴之不可少也!」於是以車載其親屬,同歸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散千金以贍宗黨。今河南府城內有蘇秦宅遺址,相傳有人掘之,得金百錠,蓋當時所埋也。秦弟代、厲羨其兄之貴盛,亦習《陰符》,學遊說之術。

蘇秦留秦復歲余,黃金百鎰,俱已用盡,黑貂之裘亦敝壞,計無所出,乃貨其車馬僕從以為路資,擔囊徒步而歸。父母見其狼狽,辱罵之;妻方織布,見秦來,不肯下機相見;秦餓甚,向嫂求一飯,嫂辭以無柴,不肯為炊。有詩為證:

賈舍人領命,連夜望大梁而行。

楚威王曰:「先生之言,楚之福也。」

既於《陰符》有悟,然後將列國形勢細細揣摩,如此一年,天下大勢,如在掌中。乃自慰曰:「秦有學如此,以說人主,豈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位者乎?」

燕文公大喜,資以金帛路費,高車駟馬,使壯士送秦至趙。

左右稟進午餐,秦復曰:「公事匆冗,煩餘子久待,恐飢餒,且草率一飯,飯後有言。」命左右設坐於堂下,秦自飯於堂上,珍饈滿案,儀前不過一肉一菜,粗糲之餐而已。

蘇秦奏曰:「大王列在戰國,地方二千里,兵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然比於中原,曾未及半,乃耳不聞金戈鐵馬之聲,目不睹覆車斬將之危,安居無事,大王亦知其故乎?」

秦曰:「大王東有關、河,西有漢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國也,沃野千里,奮擊百萬,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臣請獻謀效力,並諸侯,吞周室,稱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豈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

蘇秦歷階而上,啟告六王曰:「諸君山東大國,位皆王爵,地廣兵多,足以自雄。秦乃牧馬賤夫,據咸陽之險,蠶食列國,諸君能以北面之禮事秦乎?」

時惠文王方悔失蘇秦,聞左右之薦,即時召見,拜為客卿,與之謀諸侯之事。

燕文公曰:「然則如何?」

蘇秦回至府第,喚門下心腹,喚做畢成,至於密室,吩咐曰:「吾有同學故人,名曰張儀,字餘子,乃大梁人氏,我今予汝千金,汝可扮作商賈,變姓名為賈舍人,前往魏邦,尋訪張儀,倘相見時,須如此如此,若到趙之日,又須如此如此,汝可小心在意。」

燕文公曰:「先生合縱以安燕國,寡人所願,但恐諸侯不肯為縱耳。」

再謁秦相公孫衍,衍忌其才,不為引進。

於是將息半愈,復還魏國。賈舍人至魏之時,張儀已回魏半年矣。

話說蘇秦、張儀辭鬼谷下山,張儀自往魏國去了,蘇秦回至洛陽家中。老母在堂,一兄二弟,兄已先亡,惟寡嫂在,二弟乃蘇代、蘇厲也。一別數年,今日重會,舉家歡喜,自不必說。

良久,日將昃,聞堂上呼曰:「客今何在?」左右曰:「相君召客。」儀整衣升階,只望蘇秦降坐相迎,誰知秦安坐不動。

趙肅侯曰:「寡人年少,立國日淺,未聞至計。今上客欲糾諸侯以拒秦,寡人敢不敬從?」乃佩以相印,賜以大第,又以飾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匹,使為「縱約長」。

蘇秦乃使人以百金往燕,償旅邸人之百錢。

正欲擇日起行,歷說韓、魏諸國,忽趙肅侯召蘇秦入朝,有急事商議,蘇秦慌忙來見肅侯。肅侯曰:「適邊吏來報:『秦相國公孫衍出師攻魏,擒其大將龍賈,斬首四萬五千,魏王割河北十城以求和,衍又欲移兵攻趙。』將若之何?」

蘇秦聞言,暗暗吃驚:「秦兵若到趙,趙君必然亦效魏求和,『合縱』之計不成矣!」正是人急計生,且答應過去,另作區處。乃故作安閑之態,拱手對曰:「臣度秦兵疲敝,未能即至趙國,萬一來到,臣自有計退之。」

其妻見張儀困頓模樣,垂淚而言曰:「子今日受辱,皆由讀書遊說所致,若安居務農,寧有此禍耶?」儀張口向妻使視之,問曰:「吾舌尚在乎。」妻笑曰:「尚在。」儀曰:「舌在,便是本錢,不愁終困也。」

這句話,正中蘇秦之意,應諾而退。

秦不覺墮淚,嘆曰:「一身貧賤,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母不以我為子,皆我之罪也!」於是簡書篋中,得太公《陰符》一篇,忽悟曰:「鬼谷先生曾言:『若遊說失意,只須熟玩此書,自有進益。』」乃閉戶探討,務窮其趣,晝夜不息,夜倦欲睡,則引錐自刺其股,血流遍足。

聞蘇秦說趙得意,正欲往訪,偶然出門,恰遇賈舍人休車於門外,相問間,知從趙來,遂問:「蘇秦為趙相國,信果真否?」賈舍人曰:「先生何人,得無與吾相國有舊耶,何為問之?」儀告以同學兄弟之情,賈舍人曰:「若是,何不往游,相國必當薦揚,吾賈事已畢,正欲還趙,若不棄嫌微賤,願與先生同載。」張儀欣然從之。

何謂「和氏之璧」?當初楚厲王之末年,有楚人卞和得玉璞於荊山,獻於厲王。王使玉工相之,曰:「石也!」厲王大怒,以卞和欺君,刖其左足。及楚武王即位,和復獻其璞,玉工又以為石,武王怒,刖其右足,及楚文王即位,卞和又欲往獻,奈雙足俱刖,不能行動,乃抱璞於懷,痛哭於荊山之下,三日三夜,泣盡繼之以血。有曉得卞和的,問曰:「汝再獻再刖,可以止矣,尚希賞乎,又何哭為?」和曰:「吾非為求賞也,所恨者,本良玉而謂之石,本貞士而謂之欺,是非顛倒,不得自明,是以悲耳!」楚文王聞卞和之泣,乃取其璞,使玉人剖之,果得無瑕美玉,因製為璧,名曰:「和氏之璧」。今襄陽府南漳縣荊山之顛有池,池旁有石室,謂之抱玉岩,即卞和所居,泣玉處也。楚王憐其誠,以大夫之祿給卞和,終其身。

張儀扯住主人,將往日交情及今日相待光景,備細述了一遍。

秦對曰:「依臣愚見,不若與趙從親,因而結連列國,天下為一,相與協力御秦,此百世之安也。」

張儀悶甚,訪賈舍人何在,人亦無知者,又過數日,復書刺往辭相府,蘇秦傳命:「來日相見。」儀向店主人假借衣履停當,次日侵晨往候,蘇秦預先排下威儀,闔其中門,命客從耳門而入。張儀欲登階,左右止之曰:「相國公謁未畢,客宜少待。」儀乃立於廡下,睨視堂前官屬拜見者甚眾,已而稟事者又有多人。

一日,昭陽出遊於赤山,四方賓客從行者百人,那赤山下有深潭,相傳姜太公曾釣於此,潭邊建有高樓,眾人在樓上飲酒作樂,已及半酣,賓客慕「和璧」之美,請於昭陽,求借觀之。昭陽命守藏豎於車箱中取出寶櫝至前,親自啟鑰,解開三重錦袱,玉光爍爍,照人顏面,賓客次第傳觀,無不極口稱讚。正賞玩間,左右言:「潭中有大魚躍起。」昭陽起身憑欄而觀,眾賓客一齊出看,那大魚又躍起來,足有丈余,群魚從之跳躍,俄焉雲興東北,大雨將至。昭陽吩咐:「收拾轉程。」守藏豎欲收「和璧」置櫝,已不知傳遞誰手,竟不見了。亂了一回,昭陽回府,教門下客捱查盜璧之人,門下客曰:「張儀赤貧,素無行,要盜璧除非此人。」昭陽亦心疑之,使人執張儀笞掠之,要他招承,張儀實不曾盜,如何肯服,笞至數百,遍體俱傷,奄奄一息,昭陽見張儀垂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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