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回 馬陵道萬弩射龐涓 咸陽市五牛分商鞅

賓客齊聲稱賀,內有一士厲聲而前曰:「『千人諾諾,不如一士諤諤。』爾等居商君門下,豈可進諂而陷主乎?」眾人視之,乃上客趙良也。

徐生曰:「太子雖善吾言,必不行也。夫一人烹鼎,眾人啜汁。今欲啜太子之汁者甚眾,太子即欲還,其誰聽之!」徐生辭去。太子出令欲班師,龐涓曰:「大王以三軍之寄,屬於太子,未見勝敗,而遽班師,與敗北何異?」諸將皆不欲空還,太子申不能自決,遂引兵前進,直造韓都。

衛鞅才舉初杯相勸,以目視左右,便去山頂上放起一聲號炮,山下亦放炮相應,聲震陵谷,公子卬大驚曰:「此炮何來?相國莫非見欺否?」衛鞅笑曰:「暫欺一次,尚容告罪。」公子卬心慌,便欲奔逃,卻被烏獲緊緊幫住,轉動不得。任鄙指揮左右拿人,公子少官率領軍士拘獲車仗人等,真箇是滴水不漏。

再說齊宣王將龐涓之首,懸示國門,以張國威,使人告捷於諸侯。諸侯無不聳懼,韓、趙二君尤感救兵之德,親來朝賀。宣王欲與韓、趙合兵攻魏,魏惠王大恐,亦遣使通和,請朝於齊,齊宣王約會三晉之君,同會於博望城,韓、趙、魏無敢違者,三君同時朝見,天下榮之。

至期,侵晨,衛鞅先使人報入城中,言:「相國先往玉泉山伺候,隨行不滿三百人。」公子卬十分相信,亦以車酋車載酒食,並樂工一部,乘車赴會,人數與衛鞅相當,衛鞅在山下相迎。公子卬見人從既少,且無軍器,坦然不疑,相見之間,各敘昔日交情,並及今日通和之意,魏國從人無不歡喜,兩邊俱有酒席。

鞅曰:「先生謂眾人之諂,試言吾之治秦,與五羖大夫孰賢?」

再說龐涓一路打聽齊兵過去不遠,恨不能一步趕著,只顧催趲,來到馬陵道時,恰好日落西山。其時十月下旬,又無月色,前軍回報:「有斷木塞路,難以進前。」龐涓叱曰:「此齊兵畏吾躡其後,故設此計也!」正欲指麾軍士搬木開路,忽抬頭看見樹上砍白處,隱隱有字跡,但昏黑難辨,命小軍取火照之。眾軍士一齊點起火來,龐涓於火光之下,看得分明,大驚曰:「吾中刖夫之計矣!」急教軍士:「速退!」

宣王留之不得,乃封以石閭之山。孫臏住山歲余,一夕忽不見,或言鬼谷先生度之出世矣,此是後話。武成王廟有《孫子贊》云:

相國不忘夙昔之好,舉齊桓故事,以衣裳易兵車,安秦、魏之民,明管、鮑之誼,此卬志也。三日之內,惟相國示期,敢不聽命?

相國騶忌曰:「韓、魏相併,此鄰國之幸也,不如勿救。」田忌、田嬰皆曰:「魏勝韓,則禍必及於齊,救之為是。」孫臏獨嘿然無語。宣王曰:「軍師不發一言,豈救與不救,二策皆非乎?」孫臏對曰:「然也。夫魏國自恃其強,前年伐趙,今年伐韓,其心亦豈須臾忘齊哉?若不救,是棄韓以肥魏,故言不救者非也;魏方伐韓,韓未敝而吾救之,是我代韓受兵,韓享其安,而我受其危,故言救者亦非也。」宣王曰:「然則何如?」孫臏對曰:「為大王計,宜許韓必救,以安其心;韓知有齊救,必悉力以拒魏,魏亦必悉力以攻韓,吾俟魏之敝,徐引兵而往,攻敝魏以存危韓,用力少而見功多,豈不勝於前二策耶?」宣王鼓掌稱善,遂許韓使,言:「齊救旦暮且至。」

孫臏時刻使人探聽龐涓消息,回報:「魏兵已過沙鹿山,不分早夜,兼程而進。」孫臏屈指計程,日暮必至馬陵。

宣王曰:「汝試發隱術,為孤度之,若言不中用,即當斬首。」鍾離春乃揚目炫齒,舉手再四,拊膝而呼曰:「殆哉,殆哉!」

說猶未絕,那袁達、獨孤陳兩支伏兵,望見火光,萬弩齊發,箭如驟雨,軍士大亂。龐涓身帶重傷,料不能脫,嘆曰:「吾恨不殺此刖夫,遂成豎子之名。」即引佩劍自刎其喉而絕。龐英亦中箭身亡,軍士射死者,不計其數。史官有詩云:

鞅始與公子相得甚歡,不異骨肉;今各事其主,為兩國之將。何忍治兵,自相魚肉?鄙意欲與公子相約,各去兵車,釋甲胄,以衣冠之會,相見於玉泉山,樂飲而罷。免使兩國肝腦塗地,使千秋而下,稱吾兩人之交情,同於管、鮑,公子如肯俯從,幸示其期。

公孫賈領命出朝,當時百姓連街倒巷,皆怨商君,一聞公孫賈引兵追趕,攘臂相從者,何止數千餘人。商鞅車駕出城,已百餘里,忽聞後面喊聲大振,使人探聽,回報:「朝廷發兵追趕。」商鞅大驚,知是新王見責,恐不免禍,急卸衣冠下車,扮作卒隸逃亡。

分撥已定,自與田忌引兵遠遠屯紮,準備接應。

話說龐涓同太子申起兵伐韓,行過外黃,有布衣徐生請見太子。太子問曰:「先生辱見寡人,有何見諭?」徐生曰:「太子此行,將以伐韓也,臣有百戰百勝之術於此,太子欲聞之否?」申曰:「此寡人所樂聞也。」徐生曰:「太子自度富有過於魏,位有過於王者乎?」申曰:「無以過矣!」徐生曰:「今太子自將而攻韓,幸而勝,富不過於魏,位不過於王也;萬一不勝,將若之何?夫無不勝之害,而有稱王之榮,此臣所謂百戰百勝者也。」申曰:「善哉!寡人請從先生之教,即日班師。」

韓昭侯大喜,乃悉力拒魏,前後交鋒五六次,韓皆不勝,復遣使往齊,催趲救兵。

昔龐涓下山時,鬼谷曾言:「汝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龐涓用假書之事,欺孫臏而刖之,今日亦受孫臏之欺,墮其減灶之計。鬼谷又言:「遇馬而瘁。」果然死於馬陵,計龐涓仕魏至身死,剛十二年,應花開十二朵之兆,始見鬼谷之占,纖微必中,神妙不測。

時太子申在後隊,聞前軍有失,慌忙屯紮住不行,不提防田嬰一軍反從後面殺到,魏兵心膽俱裂,無人敢戰,各自四散逃生。太子申勢孤力寡,被田嬰生擒,縛置車中,田忌和孫臏統大軍接應,殺得魏軍屍橫遍野,輕重軍器盡歸於齊。田嬰將太子申獻功,袁達、獨孤陳將龐涓父子屍首獻功,孫臏手斬龐涓之頭,懸於車上。

齊軍大勝,奏凱而還。其夜太子申懼辱,亦自刎而死。孫臏嘆息不已。

那吳城是吳起守西河時所築,以拒秦者,堅固可守。公子卬正欲修書,遣人往秦寨通問衛鞅,欲其罷兵,守城將士報道:「今有秦相國差人下書,見在城外。」公子卬命縋城而上,發書看之,書曰:

朱倉聞知主帥被虜,度西河難守,棄城而遁,衛鞅長驅而入,直逼安邑。

宣王遂自恃其強,耽於酒色,築雪宮於城內,以備宴樂。辟郊外四十里為苑囿,以備狩獵。又聽信文學遊說之士,於稷門立左右講室,聚遊客數千人,內如騶衍、田駢、接輿、環淵等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日事議論,不修實政。嬖臣王驩等用事,田忌屢諫不聽,鬱郁而卒。

宣王嘆曰:「使無鍾離氏之言,寡人不得聞其過也!」即日罷宴,以車載春歸宮,立為正後。春辭曰:「大王不納妾言,安用妾身?」於是宣王招賢下士,疏遠嬖佞,散遣稷下遊說之徒,以田嬰為相國,以鄒人孟軻為上賓,齊國大治。

左右皆掩口而笑曰:「此天下強顏之女也!」乃奏知宣王。

春曰:「妾揚目者,代王視烽火之變;炫齒者,代王懲拒諫之口;舉手者,代王揮讒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游宴之台。」

即以無鹽之邑封春家,號春為無鹽君,此是後話。

一日,宣王宴於雪宮,盛陳女樂,忽有一婦人,廣額深目,高鼻結喉,駝背肥項,長指大足,發若秋草,皮膚如漆,身穿破衣,自外而入,聲言:「願見齊王。」

宣王不解其意,問於群臣,群臣莫能對。宣王曰:「春來前,為寡人明言之。」

醜婦曰:「吾乃齊之無鹽人也,覆姓鍾離名春,年四十餘,擇嫁不得,聞大王游宴離宮,特來求見,願入後宮,以備洒掃。」

魏惠王以安邑地近於秦,難守,遂遷都大梁去訖,自此稱為梁國。

宣王召入,群臣侍宴者,見其醜陋,亦皆含笑。

齊復用田忌為大將,田嬰副之,孫子為軍師,率車五百乘救韓。田忌又慾望韓進發,孫臏曰:「不可,不可!吾向者救趙,未嘗至趙;今救韓,奈何往韓乎?」田忌曰:「軍師之意,將欲如何?」孫臏曰:「夫解紛之術,在攻其所必救。今日之計,惟有直走魏都耳!」田忌從之,乃令三軍齊向魏邦進發。

鍾離春對曰:「妾無奇能,特有隱語之術。」

宣王曰:「赦爾無罪。」

春頓首曰:「大王赦妾之死,妾乃敢言。」

再令田嬰引兵一萬,離馬陵三里埋伏,只待魏兵已過,便從後截殺。

衛鞅吩咐將公子卬上了囚車,先遞迴秦國報捷,卻將所獲隨行人從,解其束縛,賜酒壓驚,仍用原來車仗,教他:「只說主帥赴會回來,賺開城門,另有重賞,如若不從,即時斬首。」那一行從人都是小輩,誰不怕死,盡皆依允。卻教烏獲假作公子卬坐於車中,任鄙作護送使臣,單車隨後。

宣王大怒曰:「寡人焉有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