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回 智伯決水灌晉陽 豫讓擊衣報襄子

話說智伯名瑤,乃智武子躒之孫,智宣子徐吾之子。徐吾欲建嗣,謀於族人智果曰:「吾欲立瑤何如?」智果曰:「不如宵也!」徐吾曰:「宵才智皆遜於瑤,不如立瑤。」智果曰:「瑤有五長過人,惟一短耳:美須長大過人,善射御過人,多技藝過人,強毅果敢過人,智巧便給過人,然而貪殘不仁,是其一短。以五長凌人,而濟之以不仁,誰能容之?若果立瑤,智宗必滅!」徐吾不以為然,竟立瑤為適子。智果嘆曰:「吾不別族,懼其隨波而溺也!」乃私謁太史,求改氏譜,自稱輔氏。

韓魏離心已見端,絺疵遠識詎能瞞?

一朝託疾飄然去,明月清風到處安。

無恤之車,將近赤橋,其馬忽悲嘶卻步,御者連鞭數策,亦不前進。張孟談進曰:「臣聞『良驥不陷其主』,今此馬不渡赤橋,必有奸人藏伏,不可不察。」無恤停車,命左右搜簡,回報:「橋下並無姦細,只有一死人僵卧。」無恤曰:「新築橋樑,安得便有死屍?必豫讓也!」命曳出視之,形容雖變,無恤尚能識認,罵曰:「吾前已曲法赦子,今又來謀刺,皇天豈佑汝哉?」命牽去斬之。

卻得智國、豫讓率領水軍,駕筏相迎,扶入舟中。

回視本營,波濤滾滾,營壘俱陷,軍糧器械,飄蕩一空,營中軍士盡從水中浮沉掙命。

智伯乃遣其兄智宵,求蔡皋狼之地於趙氏,趙襄子無恤銜其舊恨,怒曰:「土地乃先世所傳,安敢棄之。韓、魏有地自予,吾不能媚人也,」智宵回報,智伯大怒,盡出智氏之甲,使人邀韓、魏二家,共攻趙氏,約以滅趙氏之日,三分其地。韓虎、魏駒一來懼智伯之強,二來貪趙氏之地,各引一軍,從智伯征進。

智伯自將中軍,韓軍在右,魏軍在左,殺奔趙府中,欲擒趙無恤。趙氏謀臣張孟談預知兵到,奔告無恤曰:「寡不敵眾,主公速宜逃難,」無恤曰:「逃在何處方好?」張孟談曰:「莫如晉陽,昔董安於曾築公宮於城內,又經尹鐸經理一番,百姓受尹鐸數十年寬恤之恩,必能效死,先君臨終有言:『異日國家有變,必往晉陽!』主公宜速行,不可遲疑。」無恤即率家臣張孟談、高赫等,望晉陽疾走,智伯勒二家之兵,以追無恤。

智伯即遣智開至韓虎府中,虎延入中堂,叩其來意,智開曰:「吾兄奉晉侯之命,治兵伐越,令三卿各割采地百里入於公家,取其賦以充公用,吾兄命某致意,願乞地界回覆。」韓虎曰:「子且暫回,某來日即當報命。」智開去,韓康子虎召集群下謀曰:「智瑤欲挾晉侯以弱三家,故請割地為名,吾欲興兵先除此賊,卿等以為何如?」謀士段規曰:「智伯貪而無厭,假君命以削吾地,若用兵,是抗君也,彼將藉以罪我,不如與之,彼得吾地,必又求之於趙、魏,趙、魏不從,必相攻擊,吾得安坐而觀其勝負。」韓虎然之。

行至晉陽,晉陽百姓感尹鐸仁德,攜老扶幼,迎接入城,駐紮公宮。無恤見百姓親附,又見晉陽城堞高固,倉廩充實,心中稍安。即時曉諭百姓,登城守望。

卻說豫讓回至家中,終日思報君仇,未能就計,其妻勸其再仕韓、魏,以求富貴,豫讓怒,拂衣而出。思欲再入晉陽,恐其識認不便,乃削須去眉,漆其身為癩子之狀,乞丐於市中,妻往市跟尋,聞呼乞聲,驚曰:「此吾夫之聲也!」趨視,見豫讓,曰:「其聲似而其人非。」遂捨去。豫讓嫌其聲音尚在,復吞炭變為啞喉,再乞於市,妻雖聞聲,亦不復訝。

無恤嘆曰:「甚哉,治國之需賢臣也!得董安於而器用備,得尹鐸而民心歸。天祚趙氏,其未艾乎?」

至期,韓虎,魏駒暗地使人襲殺守堤軍士,於西面掘開水口,水從西決,反灌入智伯之寨,軍中驚亂,一片聲喊起,智伯從睡夢中驚醒起來,水已及於卧榻,衣被俱濕,還認道巡視疏虞,偶然堤漏,急喚左右快去救水塞堤。須臾,水勢益大。

無恤納其言,親自撫諭百姓,示以協力固守之意,軍民互相勸勉,雖婦女童稚,亦皆欣然願效死力,有敵兵近城,輒以強弩射之,三家圍困歲余,不能取勝。

無恤憐其志,脫下錦袍,使左右遞與豫讓,讓掣劍在手,怒目視袍,如對無恤之狀,三躍而三砍之,曰:「吾今可以報智伯於地下矣!」遂伏劍而死。

智國聞之,諫曰:「主公戲其君而侮其臣,韓氏之恨必深,若不備之,禍且至矣!」智伯瞋目大言曰:「我不禍人足矣,誰敢興禍於我?」智國曰:「蚋蟻蜂蠆,猶能害人,況君相乎?主公不備,異日悔之何及?」智伯曰:「吾將效卞莊子一舉刺三虎!蚋蟻蜂蠆,我何患哉?」智國嘆息而出。史臣有詩云:

次日,段規奉韓虎之命,親往魏桓子營中,密告以趙氏有人到軍中講話,如此恁般:「吾主不敢擅便,請將軍裁決。」魏駒曰:「狂賊悖嫚,吾亦恨之,但恐縛虎不成,反為所噬耳。」

點閱軍器,戈戟鈍敝,箭不滿千,愀然不樂,謂張孟談曰:「守城之器,莫利於弓矢,今箭不過數百,不夠分給,奈何?」孟談曰:「吾聞董安於之治晉陽也,公宮之牆垣,皆以荻蒿楛楚聚而築之,主公何不發其牆垣,以驗虛實?」無恤使人發其牆垣,果然都是箭桿之料,無恤曰:「箭已足矣,奈無金以鑄兵器何?」孟談曰:「聞董安於建宮之時,堂室皆練精銅為柱,卸而用之,鑄兵有餘也。」無恤再發其柱,純是練過的精銅,即使冶工碎柱,鑄為劍戟刀槍,無不精利,人情益安。

絺疵隨後入見智伯曰:「主公奈何以臣之言,泄於二君耶?」

時城中雖被圍困,百姓向來富庶,不苦凍餒,況城基築得十分堅厚,雖經水浸,並無剝損,過數日,水勢愈高,漸漸灌入城中,房屋不是倒塌,便是淹沒,百姓無地可棲,無灶可爨,皆構巢而居,懸釜而炊。公宮雖有高台,無恤不敢安居,與張孟談不時乘竹筏,周視城垣,但見城外水聲淙淙,一望江湖,有排山倒峽之勢,再加四五尺,便冒過城頭了。無恤心下暗暗驚恐,且喜守城軍民晝夜巡警,未嘗疏怠,百姓皆以死自誓,更無二心。

有友人素知豫讓之志,見乞者行動,心疑為讓,潛呼其名,果是也,乃邀至家中進飲食,謂曰:「子報仇之志決矣,然未得報之術也,以子之才,若詐投趙氏,必得重用,此時乘隙行事,唾手而得,何苦毀形滅性,以求濟其事乎?」豫讓謝曰:「吾既臣趙氏,而復行刺,是貳心也;今吾漆身吞炭,為智伯報仇,正欲使人臣懷貳心者,聞吾風而知愧耳。請與子訣,勿復相見。」遂奔晉陽城來,行乞如故,更無人識之者。

孟談知韓康子屯兵於東門,乃假扮智伯軍士,於昏夜縋城而出,徑奔韓家大寨,只說:「智元帥有機密事,差某面稟。」韓虎正坐帳中,使人召入,其時軍中嚴急,凡進見之人,俱搜簡乾淨,方才放進,張孟談既與軍士一般打扮,身邊又無夾帶,並不疑心。

智伯傳下號令,多備鍬鍤,鑿渠於晉水之北,次將各處泉流下瀉之道盡皆壩斷,復於渠之左右築起高堤,凡山坳泄水之處,都有堤壩,那泉源泛溢,奔激無歸,只得望北而走,盡注新渠,卻將鐵枋閘板漸次增添,截住水口,其水便有留而無去,有增而無減了,今晉水北流一支,名智伯渠,即當日所鑿也。

絺疵謂智伯曰:「韓、魏二家必反矣。」

孟談曰:「昔日六卿和睦,同執晉政,自范氏、中行氏不得眾心,自取覆滅,今存者,惟智、韓、魏、趙四家耳。智伯無故欲奪趙氏蔡皋狼之地,吾主念先世之遺,不忍遽割,未有得罪於智伯也。智伯自恃其強,糾合韓、魏欲攻滅趙氏。趙氏亡,則禍必次及於韓、魏矣!」韓虎沉吟未答,孟談又曰:「今日韓、魏所以從智伯而攻趙者,指望城下之日,三分趙氏之地耳。夫韓、魏不嘗割萬家之邑,以獻智伯乎?世傳疆宇,彼尚垂涎而奪之,未聞韓、魏敢出一語相抗也,況他人之地哉?趙氏滅,則智氏益強,韓、魏能引今日之勞,與之爭厚薄乎?即使今日三分趙地,能保智氏異日之不復請乎?將軍請細思之!」

孟談既見韓虎,乞屏左右,虎命從人閃開,叩其所以,孟談曰:「某非軍士,實乃趙氏之臣張孟談也,吾主被圍日久,亡在旦夕,恐一旦身死家滅,無由布其腹心,故特遣臣假作軍士,夜潛至此,求見將軍,有言相告。將軍容臣進言,臣敢開口,如不然,臣請死於將軍之前。」

至第三日,韓虎、魏駒亦移酒於智伯營中,答其昨日之情,智伯舉觴未飲,謂韓、魏曰:「瑤素負直性,能吐不能茹。昨有人言,二位將軍有中變之意,不知果否?」

韓虎曰:「汝有話但說,有理則從。」

無恤嘆曰:「今日方知尹鐸之功矣!」乃私謂張孟談曰:「民心雖未變,而水勢不退,倘山水再漲,闔城俱為魚鱉,將若之何?霍山神其欺我乎!」孟談曰:「韓、魏獻地,未必甘心,今日從兵,迫於勢耳,臣請今夜潛出城外,說韓、魏之君,反攻智伯,方脫此患。」無恤曰:「兵圍水困,雖插翅亦不能飛出也,」孟談曰:「臣自有計,吾主不必憂慮,主公但令諸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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