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回 夫差違諫釋越 勾踐竭力事吳

行人曳庸曰:「通使諸侯,解紛釋疑,出不辱命,入不被尤,臣之事也!」

越王乃收淚,回至越都,見市井如故,丁壯蕭然,甚有慚色,留王孫雄於館驛,收拾庫藏寶物,裝成車輛,又括國中女子三百三十人,以三百人送吳王,三十人送太宰,時尚未有行動之日,王孫雄連連催促,勾踐泣謂群臣曰:「孤承先人餘緒,兢兢業業,不敢怠荒,今夫椒一敗,遂至國亡家破,千里而作俘囚,此行有去日,無歸日矣!」群臣莫不揮涕,文種進曰:「昔者湯囚於夏台,文王繫於羑里,一舉而成王;齊桓公奔莒,晉文公奔翟,一舉而成伯。夫艱苦之境,天之所以開王伯也,王善承天意,自有興期,何必過傷,以自損其志乎?」

蠡曰:「謹如君命。」

勾踐曰:「昔堯任舜、禹而天下治,雖有洪水,不為人害。寡人今將去越入吳,以國屬諸大夫,大夫何以慰寡人之望乎?」

范蠡曰:「文種自處已審,主公以國事委之,可使耕戰足備,百姓親睦。至於輔危主,忍垢辱,往而必反,與君復仇者,臣不敢辭。」

候之三日,吳王並不視朝,伯嚭從宮中出,奉吳王之命,使勾踐復歸石室。勾踐怪問其故,伯嚭曰:「王惑子胥之言,欲加誅戮,所以相召。適王感寒疾不能起,某入宮問疾,因言:『禳災宜作福事,今越王匍匐待誅於闕下,怨苦之氣,上干於天,王宜保重,且權放還石室,待疾愈而圖之!』王聽某之言,故遣君出城耳。」勾踐感謝不已。

於是諸大夫齊聲曰:「誰非臣子,惟王所命!」

仰飛鳥兮烏鳶,凌玄虛兮翩翩;

集洲渚兮優恣,奮健翮兮雲間;

啄素蝦兮飲水,任厥性兮往還。

妾無罪兮負地,有何辜兮譴天?

風飄飄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

心輟輟兮若割,淚泫泫兮雙懸!

子胥知不可諫,遂鬱郁而退。

范蠡謂同列曰:「吾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主上有去國之憂,臣吳之辱,以吾浙東之士,豈無一二豪傑,與主上分憂辱者乎?」

夫差曰:「孤聞誅降殺服,禍及三世。孤非愛越而不誅,恐見咎於天耳。」太宰嚭曰:「子胥明於一時之計,不知安國之道,吾王誠仁者之言也。」子胥見吳王信伯嚭之佞言,不用其諫,憤憤而退。

越王已作釜中魚,豈料殘生出會稽。

可笑夫差無遠慮,放開羅網縱鯨鯢。

勾踐垂淚言曰:「孤雖不肖,亦曾南面為君,奈何含污忍辱,為人嘗泄便乎?」

勾踐仰天嘆息,舉杯垂涕,默無所言。范蠡進曰:「臣聞,『居不幽者志不廣,形不愁者思不遠』,古之聖賢,皆遇困厄之難,蒙不赦之恥,豈獨君王哉?」

勾踐曰:「善哉。今日先行何術?」

太史計倪曰:「候天察地,紀曆陰陽,福見知吉,妖出知凶,臣之事也!」

勾踐心念會稽之恥,欲立城於會稽,遷都於此,以自警惕,乃專委其事於范蠡。

勾踐曰:「孤雖入於北國,為吳窮虜,諸大夫懷德抱術,各顯所長,以保社稷,孤何憂焉?」乃留眾大夫守國,獨與范蠡偕行,君臣別於江口,無不流涕。勾踐仰天嘆曰:「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聞死,胸中絕無怵惕。」遂登船徑去,送者皆哭拜於江岸下,越王終不返顧,有詩為證:

時越王伏地流涕,惟恐范蠡之從吳也。

蠡對曰:「昔紂囚西伯於羑里,殺其子伯邑考,烹而餉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細行,吳王有婦人之仁,而無丈夫之決,已欲赦越,忽又中變,不如此何以取其憐乎?」勾踐即日投太宰府中,見伯嚭曰:「人臣之道,主疾則臣憂,今聞主公抱痾不瘳,勾踐心孤失望,寢食不安,願從太宰問疾,以伸臣子之情。」

話說越大夫文種蒙吳王夫差許其行成,回報越王,言:「吳王已班師矣,遣大夫王孫雄隨臣到此,催促起程,太宰屯兵江上,專候我王過江!」越王勾踐不覺雙眼流淚,文種曰:「五月之期迫矣,王宜速歸,料理國事,不必為無益之悲!」

越王既入吳界,先遣范蠡見太宰伯嚭於吳山,復以金帛女子獻之,嚭問曰:「文大夫何以不至?」蠡曰:「為吾主守國,不得偕來也!」嚭遂隨范蠡來見越王,越王深謝其覆庇之德,嚭一力擔承,許以返國,越王之心稍安。

伯嚭引軍押送越王至於吳下,引入見吳王,勾踐肉袒伏於階下,夫人亦隨之,范蠡將寶物女子,開單呈獻於下,越王再拜稽首曰:「東海役臣勾踐,不自量力,得罪邊境,大王赦其深辜,使執箕帚,誠蒙厚恩,得保須臾之命,不勝感戴,勾踐謹叩首頓首。」夫差曰:「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子今日無生理。」勾踐復叩首曰:「臣實當死,惟大王憐之。」

惟問候之使,無一月不至於吳。復使男女入山采葛,作黃絲細布,欲獻吳王,尚未及進,吳王嘉勾踐之順,使人增其封,於是東至句甬,西至槜李,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縱橫八百餘里,盡為越壤。勾踐乃治葛布十萬匹,甘蜜百壇,狐皮五雙,晉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禮。,夫差大悅,賜越王羽毛之飾。

斜陽山外片帆開,風卷春濤動地回。

今日一樽沙際別,何時重見渡江來?

嚭引勾踐入於寢室,夫差強目視曰:「勾踐亦來見孤耶?」勾踐叩首奏曰,「囚臣聞龍體失調,如摧肝肺,欲一望顏色而無由也。」言未畢,夫差覺腹漲欲便,麾使出,勾踐曰:「臣在東海,曾事醫師,觀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劇。」乃拱立於戶下,侍人將餘桶近床,扶夫差便訖,將出戶外,勾踐揭開桶蓋,手取其糞,跪而嘗之,左右皆掩鼻。

吳王大悅,是日盡醉方休,命王孫雄送勾踐於客館,「三日之內,孤當送爾歸國。」

勾踐於是即日祭祀宗廟,王孫雄先行一日,勾踐與夫人隨後進發,群臣皆送至浙江之上。范蠡具舟於固陵,迎接越王,臨水祖道,文種舉觴王前,祝曰:「皇天祐助,前沉後揚,禍為德根,憂為福堂,威人者滅,服從者昌,王雖淹滯,其後無殃,君臣生離,感動上皇,眾夫哀悲,莫不感傷,臣請薦脯,行酒二觴!」

只見范蠡稽首而對曰:「臣聞:『亡國之臣,不敢語政;敗軍之將,不敢語勇。』臣在越不忠不信,不能輔越王為善,致得罪於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誅,得君臣相保,入備掃除,出給趨走。臣願足矣,尚敢望富貴哉?」

蠡曰:「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也,但願大王時時勿忘石室之苦,則越國可興,而吳仇可報矣。」勾踐曰:「敬受教!」

勾踐大喜,親往設祭而後伐之,加以琢削磨礱,用丹青錯畫為五采龍蛇之文,使文種浮江而至,獻於吳王曰:「東海賤臣勾踐,賴大王之力,竊為小殿,偶得巨材,不敢自用,敢因下吏獻於左右。」夫差見木材異常,不勝驚喜。

於是諸大夫以次自述,太宰苦成曰:「發君之令,明君之德,統煩理劇,使民知分,臣之事也!」

夫差曰:「子既不移其志,可仍歸石室。」

勾踐曰:「諸大夫不棄寡人,願各言爾志,誰可從難,誰可守國?」

勾踐迫欲復仇,乃苦身勞心,夜以繼日。目倦欲合,則攻之以蓼;足寒欲縮,則漬之以水。冬常抱冰,夏還握火,累薪而卧,不用床褥。又懸膽於坐卧之所,飲食起居,必取而嘗之,中夜潛泣,泣而復嘯。會稽二字,不絕於口。

勾踐回至浙江之上,望見隔江山川重秀,天地再清,乃嘆曰:「孤自意永辭萬民,委骨異域,豈期復得返國而奉祀乎?」言罷,與夫人相向而泣,左右皆感動流淚。文種早知越王將至,率守國群臣,城中百姓,拜迎於浙水之上,歡聲動地。

時太宰嚭在旁,夫差問曰:「汝能乎?」嚭搖首曰:「臣雖甚愛大王,然此事亦不能。」夫差曰:「不但太宰,雖吾太子亦不能也。」即命勾踐離其石室,就便棲止。「待孤疾瘳,即當遣伊還國。」勾踐再拜謝恩而出,自此僦居民舍,執牧養之事如故,夫差病果漸愈,如勾踐所刻之期。

三年聚材,五年方成,高三百丈,廣八十四丈,登台望徹二百里,舊有九曲徑以登山,至是更廣之。百姓晝夜並作,死於疲勞者,不可勝數。有梁伯龍詩為證:

司直皓進曰:「君非臣諫,舉過決疑,直心不撓,不阿親戚,臣之事也!」

子胥曰:「王何言之相反也?夫虎卑其勢,將有擊也;狸縮其身,將有取也。越王入臣於吳,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嘗大王之糞,實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謀,吳必為擒矣!」

勾踐復入叩首曰:「囚臣敢再拜敬賀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有瘳,交三月壬申全愈矣。」夫差曰:「何以知之?」勾踐曰:「臣聞於醫師:『夫糞者,谷味也,順時氣則生,逆時氣則死。』今囚臣竊嘗大王之糞,味苦且酸,正應春夏發生之氣,是以知之。」夫差大悅曰:「仁哉,勾踐也!臣子之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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