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回 楚昭王棄郢西奔 伍子胥掘墓鞭屍

話說沈尹戍去後,吳、楚夾漢水而軍,相持數日。武城黑欲獻媚於令尹,進言曰:「吳人舍舟從陸,違其所長,且又不識地理,司馬已策其必敗矣。今相持數日,不能渡江,其心已怠,宜速擊之!」

瓦之愛將史皇亦曰:「楚人愛令尹者少,愛司馬者多,若司馬引兵焚吳舟,塞隘道,則破吳之功,彼為第一也,令尹官高名重,屢次失利,今又以第一之功,讓於司馬,何以立於百僚之上?司馬且代子為政矣,不如從武城將軍之計,渡江決一勝負為上!」

孫武遂奉闔閭入郢都城,即使人掘開水壩,放水歸江,合兵以守四郊,伍員亦自麥城來見。闔閭升楚王之殿,百官拜賀已畢,然後唐、蔡二君亦入朝致詞稱慶。

史皇曰:「戰不斬將,攻不擒王,非兵家大勇,今吳王大寨扎在大別山之下,不如今夜出其不意,往劫之,以建大功!」囊瓦從之,遂挑選精兵萬人,披掛銜枚,從間道殺出大別山後,諸軍得令,依計而行。

卻說孫武聞夫概初戰得勝,眾皆相賀,武曰:「囊瓦乃斗筲之輩,貪功僥倖,今史皇小挫,未有虧損,今夜必來掩襲大寨,不可不備!」乃令夫概、專毅各引本部,伏於大別山之左右,但聽哨角為號,方許殺出,使唐、蔡二君分兩路接應;又令伍員引兵五千,抄出小別山,反劫囊瓦之寨,卻使伯嚭接應;孫武又使公子山保護吳王,移屯於漢陰山,以避衝突。大寨虛設旌旗,留老弱數百守之。號令已畢。

闔閭謂伍員曰:「寡人有弟如此,何患郢都不入。」伍員曰:「臣聞被離曾相夫概,言其毫毛倒生,必有背國叛主之事,雖則英勇,不可專任。」闔閭不以為然。

約行數里,一起守寨小軍來報:「本營已被吳將伍員所劫,史將軍大敗,不知下落。」囊瓦心膽俱裂,引著敗兵,連夜賓士,直到柏舉,方才駐足。

良久,史皇亦引殘兵來到,余兵漸集,復立營寨。囊瓦曰:「孫武用兵,果有機變,不如棄寨逃歸,請兵復戰。」史皇曰:「令尹率大兵拒吳,若棄寨而歸,吳兵一渡漢江,長驅入郢,令尹之罪何逃?不如儘力一戰,便死於陣上,也留個香名於後。」

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瀆大倫。

只有伯嬴持晚節,清風一線未亡人!

斗巢出干糒同食,箴尹固解匏瓢汲水以進。

囊瓦自恃爵高位尊,不敬薳射,薳射又欺囊瓦無能,不為之下,兩邊各懷異意,不肯和同商議。吳先鋒夫概探知楚將不和,乃入見吳王曰:「囊瓦貪而不仁,素失人心。薳射雖來赴援,不遵約束。三軍皆無鬥志,若追而擊之,可必全勝。」闔閭不許。

夫概退曰:「君行其令,臣行其志,吾將獨往,若幸破楚軍,郢都可入也!」晨起,率本部兵五千,竟奔囊瓦之營。孫武聞之,急調伍員引兵接應。

卻說夫概打入囊瓦大寨,瓦全不準備,營中大亂。武城黑捨命敵住。瓦不及乘車,步出寨後,左胛已中一箭,卻得史皇率本部兵到,以車載之,謂瓦曰:「令尹可自方便,小將當死於此。」囊瓦卸下袍甲,乘車疾走,不敢回郢,竟奔鄭國逃難去了。髯翁有詩云:

闔閭大喜,置酒高會。是晚,闔閭宿於楚王之宮,左右得楚王夫人以進。闔閭欲使侍寢,意猶未決,伍員曰:「國尚有之,況其妻乎?」王乃留宿,淫其妾媵殆遍。

伍員兵到,史皇恐其追逐囊瓦,乃提戟引本部殺入吳軍,左衝右突,殺死吳兵將二百餘人。楚兵死傷,數亦相當,史皇身被重傷而死。武城黑戰夫概不退,亦被夫概斬之。薳射之子薳延,聞前營有失,報知其父,欲提兵往救,薳射不許,自立營前彈壓,令軍中:「亂動者斬!」

明旦,兩下列陣交鋒。沈尹戍平昔撫士有方,軍卒用命,無不儘力死斗。夫概雖勇,不能取勝,看看欲敗,孫武引大軍殺來,右有伍員、蔡侯,左有伯嚭、唐侯,強弓勁弩在前,短兵在後,直衝入楚軍,殺得七零八落。

虎踞方城阻漢川,吳兵迅掃若飛煙。

忠良棄盡讒貪售,不怕隆城高入天。

話說孫武引兵過虎牙山,轉入當陽阪,望見漳江在北,水勢滔滔,紀南地勢低下,西有赤湖,湖水通紀南及郢都城下。武看在肚裡,心生一計,命軍士屯於高阜之處,各備畚鍤,限一夜之間,要掘開深壕一道,引漳江之水,通於赤湖,卻築起長堤,壩住江水。那水進無所泄,平地高起二三丈,又遇冬月,西風大發,即時灌入紀南城中。守將宋木只道江漲,驅城中百姓奔郢都避水,那水勢浩大,連郢都城下,一望如江湖了。

左右或言:「楚王之母伯嬴,乃太子建之妻,平王以其美而奪之,今其齒尚少,色未衰也。」闔閭心動,使人召之,伯嬴不出。闔閭怒,命左右:「牽來見寡人。」伯嬴閉戶,以劍擊戶而言曰:「妾聞諸侯者,一國之教也。禮,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別。今君王棄其表儀,以淫亂聞於國人,未亡人寧伏劍而死,不敢承命。」闔閭大慚,乃謝曰:「寡人敬慕夫人,願識顏色,敢及亂乎,夫人休矣!」使其舊侍為之守戶,誡從人不得妄入。

薳射奔至雍澨,將卒飢困,不能奔走,所喜追兵已遠,暫且停留,埋鍋造飯。飯才熟,吳兵又到,楚兵將不及下咽,棄食而走,留下現成熟飯,反與吳兵受用。吳兵飽食,復儘力追逐,楚兵自相踐踏,死者更多。

因問從前交戰之事,囊瓦備細詳述了一遍,面有慚色。薳射曰:「若從沈司馬之言,何至如此?今日之計,惟有深溝高壘,勿與吳戰,等待司馬兵到,然後合擊。」囊瓦曰:「某因輕兵劫寨,所以反被其劫。若兩陣相當,楚兵豈遽弱於吳哉?今將軍初到,乘此銳氣,宜決一死戰。」薳射不從。遂與囊瓦各自立營,名雖互為犄角,相去有十餘里。

斗巢回至麥城,正遇伍員指揮軍馬圍城,斗巢橫戈拱手曰:「子胥別來無恙?足下先世之冤,皆由無極,今讒人已誅,足下無冤可報矣!宗國三世之恩,足下豈忘之乎?」員對曰:「吾先人有大功於楚,楚王不念,冤殺父兄,又欲絕吾之命,幸蒙天祐,得脫於難。懷之十九年,乃有今日。子如相諒,速速遠避,勿攖吾鋒,可以相全!」

原來那枝兵,卻是左司馬沈尹戍行至新息,得囊瓦兵敗之信,遂從舊路退回,卻好在雍澨遇著吳兵圍住薳延。戍遂將部下萬人,分作三路殺入。夫概恃其屢勝,不以為意,忽見楚三路進兵,正不知多少軍馬,沒抵敵一頭處,遂解圍而走。沈尹戍大殺一陣,吳兵死者千餘人,沈尹戍正欲追殺,吳王闔閭大軍已到,兩下紮營相拒。

時當三鼓,囊瓦果引精兵,密從山後抄出,見大寨中寂然無備,發聲喊,殺入軍中,不見吳王,疑有埋伏,慌忙殺出,忽聽得哨角齊鳴,專毅、夫概兩軍左右突出夾攻,囊瓦且戰且走,三停兵士折了一停;才得走脫,又聞炮聲大震,右有蔡侯,左有唐侯,兩下截住。唐侯大叫:「還我肅霜馬,免汝一死!」蔡侯又叫:「還我裘佩,饒汝一命!」囊瓦又羞又惱,又慌又怕,正在危急,卻得武城黑引兵來,大殺一陣,救出囊瓦。

原來伍員軍中多有楚國降卒,故意放斗巢入城,卻教降卒數人,一樣妝束,雜在楚兵隊里混入,伏於僻處,夜半於城上放下長索,吊上吳軍。比及知覺,城上吳軍已有百餘,齊聲吶喊,城外大軍應之,守城軍士亂竄,斗巢禁約不住,只得乘軺車出走。伍員也不追趕,得了麥城,遣人至吳王處報捷。潛淵有詩云:

戍死命殺出重圍,身中數箭,僵卧車中,不能復戰,乃呼吳句卑曰:「吾無用矣,汝可速取吾首,去見楚王。」句卑猶不忍,戍儘力大喝一聲,遂瞑目不視。句卑不得已,用劍斷其首,解裳裹而懷之,復掘土掩蓋其屍,奔回郢都去了。吳兵遂長驅而進。史官有贊云:

箴尹固急扶昭王登岸避之。昭王呼曰:「誰為我護持愛妹,勿令有傷!」下大夫鍾建背負季羋,以從王於岸。回顧群盜放火焚舟,乃夜走數里,至明旦,子期同宋木、斗辛、斗巢陸續蹤跡而至。斗辛曰:「臣家在鄖,去此不及四十里,吾王且勉強到彼,再作區處。」少頃,王孫繇於亦至,昭王驚問曰:「子負重傷,何以得免?」繇於曰:「臣負痛不能起,火及臣身,忽若有人推臣上岸,昏迷中聞其語曰:『吾乃楚之故令尹孫叔敖也。傳語吾王,吳師不久自退,社稷綿遠。』因以葯敷臣之肩,醒來時血止痛定,故能及此。」昭王曰:「孫叔產於雲中,其靈不泯。」相與嗟嘆不已。

子西號哭諫曰:「社稷陵寢盡在郢都,王若棄去,不可復入矣!」昭王曰:「所恃江漢為險,今已失其險,吳師旦夕將至,安能束手受擒乎?」子期奏曰:「城中壯丁,尚有數萬,王可悉出宮中粟帛,激勵將士,固守城堞,遣使四齣,往漢東諸國,令合兵入援,吳人深入我境,糧餉不繼,豈能久哉?」昭王曰:「吳因糧於我,何患乏食?晉人一呼,頓、胡皆往;吳兵東下,唐、蔡為導,楚之宇下,盡已離心,不可恃也!」子西又曰:「臣等悉師拒敵,戰而不勝,走猶未晚!」昭王曰:「國家存亡,皆在二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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