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回 楚靈王挾詐滅陳蔡 晏平仲巧辯服荊蠻

靈王嘿然良久,曰:「寡人本將辱子,今反為子所辱矣!」乃厚為之禮,遣歸齊國。

伍舉奏曰:「王已誅逆臣之使,宜奉公孫吳以討招、過之罪,名正言順,誰敢不服?既定陳國,次及於蔡,先君庄王之績不足道也!」靈王大悅,乃出令興師伐陳。

晏子觀看郢都城郭堅固,市井稠密,真乃地靈人傑,江南勝地也。怎見得?宋學士蘇東坡有《詠荊門》詩為證:

蔡洧之父蔡略,從蔡侯於申,在被殺七十人之中,洧欲報父仇,應募而出,領了國書,乘夜縋城北走,直達晉國,來見晉昭公,哭訴其事,昭公集群臣問之,荀虒奏曰:「晉為盟主,諸侯依賴以為安,既不救陳,又不救蔡,盟主之業墮矣。」

將入朝,朝門外有十餘位官員,一個個峨冠博帶,濟濟彬彬,列於兩行。晏子知是楚國一班豪傑,慌忙下車。眾官員向前逐一相見,權時分左右敘立,等候朝見。

遊人出三峽,楚地盡平川。

北客隨南廣,吳檣開蜀船。

江侵平野斷,風掩白沙旋。

欲問興亡意,重城自古堅。

晏嬰正在觀覽,忽見有車騎二乘,從大衢來,車上俱長軀長鬣,精選的出色大漢,盔甲鮮明,手握大弓長戟,狀如天神,來迎晏子,欲以形晏子之短小。晏子曰:「今日為聘好而來,非為攻戰,安用武士?」叱退一邊,驅車直進。

言未畢,右班中又一人出,指晏子大笑曰:「吾聞成湯身長九尺,而作賢王;子桑力敵萬夫,而為名將。古之明君達士,皆由狀貌魁梧,雄勇冠世,乃能立功當時,垂名後代,今子身不滿五尺,力不勝一雞,徒事口舌,自以為能,寧不可恥?」晏子視之,乃公子真之孫,囊瓦字子常,見為楚王車右之職。嬰乃微微而笑,對曰:「吾聞秤錘雖小,能壓千斤;舟槳空長,終為水役。僑如身長而戮於魯,南宮萬絕力而戮於宋,足下身長力大,得無近之,嬰自知無能,但有問則過,又何敢自逞其口舌耶?」囊瓦不能復對。

有力無心空負力,有心無力枉勞心。

若還心力齊齊到,涸海移山孰敢禁!

少頃,右班中又一人出曰:「平仲!汝雲『欲定新君,以保宗祀』,言太誇矣。崔、慶相圖,欒、高、陳、鮑相併,汝依違觀望其間,並不見出奇畫策,無非因人成事,盡心報國者,止於此乎?」晏子視之,乃右尹鄭丹、字子革。晏子笑曰:「子知其一,未知其二。崔、慶之盟,嬰獨不與,四族之難,嬰在君所,宜剛宜柔,相機而動,主於保全君國,此豈旁觀者所得而窺哉?」

嫡長宜君國本安,如何寵庶起爭端?

古今多少偏心父,請把陳哀仔細看。

日者宋之盟,南北交見,本以弭兵為名;虢之會,再申舊約,鬼神臨之。寡君率諸侯恪守成言,不敢一試干戈,今陳、蔡有罪,上國赫然震怒,興師往討,義憤所激,聊以從權。罪人既誅,兵猶未解,上國其何說之辭?諸國大夫執政,皆走集敝邑,責寡君以拯溺解紛之義,寡君愧焉!猶懼以徵發師徒,自干盟約,遣下臣起合諸大夫共此尺書,為蔡請命,倘上國惠顧前好,存蔡之宗廟,寡君及同盟,咸受君賜,豈惟蔡人!

時靈王駕已回郢,夢有神人來謁,自稱九岡山之神,曰:「祭我,我使汝得天下。」既覺大喜,遂命駕至九岡山,適棄疾捷報到,既命取世子有充作犧牲,殺以祭神。申無宇諫曰:「昔宋襄用鄫子於次睢之社,諸侯叛之,王不可蹈其覆轍!」

周景王十一年,陳哀公病廢在床,久不視朝。公子招謂公子過曰:「公孫吳且長矣,若偃師嗣位,必復立吳為世子,安能及留?是負君之託也,今君病廢已久,事在吾等掌握,及君未死,假以君命,殺偃師而立留,可以無悔。」

棄疾曰:「汝第言之,吾左右無妨也。」

司徒招奉公子留主喪即位,遣大夫於徵師以薨赴告於楚。時伍舉侍於靈王之側,聞陳已立公子留為君,不知世子偃師下落,方在疑惑,忽報:「陳侯第三子公子勝同侄兒公孫吳求見。」靈王召之問其來意,二人哭拜於地,公子勝開言:「嫡兄世子偃師,被司徒招與公子過設謀枉殺,致父親自縊而死,擅立公子留為君,我等恐其見害,特來相投。」靈王詰問於徵師,徵師初猶抵賴,卻被公子勝指實,無言可答。靈王怒曰:「汝即招、過之黨也!」喝教刀斧手,將徵師綁下斬訖。

靈王攜公孫吳以歸,休兵一載,然後伐蔡。伍舉獻謀曰:「蔡般怙惡已久,忘其罪矣,若往討,彼反有詞,不如誘而殺之。」靈王從其計,乃託言巡方,駐軍於申地,使人致幣於蔡,請靈公至申地相會。使人呈上國書,蔡侯啟而讀之,略云:

齊景公嘉晏嬰之功,尊為上相,賜以千金之裘,欲割地以益其封,晏子皆不受。又欲廣晏子之宅,晏子亦力辭之。一日,景公幸晏子之家,見其妻,謂晏子曰:「此卿之內子耶?」嬰對曰:「然!」景公笑曰:「嘻!老且丑矣。寡人有愛女,年少而美,願以納之於卿!」嬰對曰:「人以少姣事人者,以他年老惡,可相托也,臣妻雖老且丑,然向已受其托矣,安忍倍之?」景公嘆曰:「卿不倍其妻,況君父乎?」於是深信晏子之忠,益隆委任。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靈王聽其言詞卑遜,心中已自歡喜,招又膝行而前,行近王座,密奏曰:「昔庄王定陳之亂,已縣陳矣,後復封之,遂喪其功;今公子留懼罪出奔,陳國無主,願大王收為郡縣,勿為他姓所有也!」靈王大喜曰:「汝言正合吾意,汝且歸國,為寡人辟除宮室,以候寡人之巡幸。」

卻說楚靈王大兵至陳,陳人皆憐偃師之死,見公孫吳在軍中,無不踴躍,咸簞食壺漿,以迎楚師。

此周景王十四年事也。

蔡般無父亦無君,鳴鼓方能正大倫。

莫怪誘誅非法典,楚靈原是弒君人。

本興義旅誅殘賊,卻愛山河立縣封。

記得蹊田奪牛語,恨無忠諫似申公!

原來蔡侯待下極有恩禮,從行諸臣無一人肯降者,靈王一聲號令,楚軍圍裹將來,俱被擒獲,蔡侯方才酒醒,知身被束縛,張目視靈王曰:「般得何罪?」靈王曰:「汝親弒其父,悖逆天理,今日死猶晚矣。」蔡侯嘆曰:「吾悔不用歸生之言也!」靈王命將蔡侯磔死,從死者共七十人,輿隸最賤者,俱誅不赦。大書蔡侯般弒逆之罪於版,宣布國中,遂命公子棄疾統領大軍,長驅入蔡。

朝吳曰:「楚王得國非正,公子寧不知之?凡有人心,莫不怨憤。又內竭脂膏於土木,外竭筋骨於干戈,用民不恤,貪得無厭。昔歲滅陳,今復誘蔡。公子不念君仇,奉其驅使,怨黷方作,公子將分其半矣。公子賢明著譽,且有『當璧』之祥,楚人皆欲得公子為君,誠反戈內向,誅其弒君虐民之罪,人心響應,誰能為公子抗者?孰與事無道之君,斂萬民之怨乎,公子倘幸聽愚計,吳願率死亡之餘,為公子先驅!」

話說陳哀公名溺,其元妃鄭姬生子偃師,已立為世子矣。次妃生公子留,三妃生公子勝。次妃善媚得寵,既生留,哀公極其寵愛,但以偃師已立,廢之無名,乃以其弟司徒公子招為留太傅,公子過為少傅,囑付招、過:「異日偃師當傳位於子留。」

昭公曰:「楚虔暴橫,吾兵力不逮,奈何?」韓起對曰:「雖知不逮,可坐視乎?何不合諸侯以謀之?」昭公乃命韓起約諸國會於厥憖,宋、齊、魯、衛、鄭、曹各遣大夫至會所聽命。

薳啟疆夜發卒徒於郢城東門之傍,另鑿小竇,剛剛五尺,吩咐守門軍士:「候齊國使臣到時,卻將城門關閉,使之由竇而入。」不一時,晏嬰身穿破裘,輕車羸馬,來至東門。見城門不開,遂停車不行,使御者呼門。守者指小門示之曰:「大夫出入此竇,寬然有餘,何用啟門?」晏嬰曰:「此狗門,非人所出入也。使狗國者,從狗門入;使人國者,還須從人門入。」使者以其言,飛報靈王。王曰:「吾欲戲之,反被其戲矣!」乃命開東門,延之入城。

諸侯畏楚之強,小國來朝,大國來聘,貢獻之使,不絕於道。

於是固守益力,自夏四月圍起,直至冬十一月,公孫歸生積勞成病,卧不能起,城中食盡,餓死者居半,守者疲睏,不能禦敵,楚師蟻附而上,城遂破。世子端坐城樓,束手受縛,棄疾入城,扶慰居民,將世子有上了囚車,並蔡洧解到靈王處報捷,以朝吳有當璧之言,留之不遣。未幾,歸生死,朝吳遂留事棄疾。

原來當初楚共王有寵妾之子五人,長曰熊昭,即康王;次曰圍,即靈王虔;三曰比,字子干;四曰黑肱,字子晰;末即公子棄疾也。共王欲於五子之中,立一人為世子,心中不決,乃大祀群神,奉璧密禱曰:「請神於五人中,擇一賢而有福者,使主社稷。」乃以璧密埋於太室之庭中,暗記其處,使五子各齋戒三日後,五更入廟,次第謁祖,視其拜當璧處者,即神所選立之人矣。康王先入,跨過埋璧,拜於其前,靈王拜時,手肘及於璧上,子干、子晰去璧甚遠,棄疾時年尚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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