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回 老祁奚力救羊舌 小范鞅智劫魏舒

祁奚曰:「老夫為晉社稷存亡而來,非為別事。」范匄大驚,問曰:「不知何事關係社稷,有煩老大夫如此用心!」祁奚曰:「賢人,社稷之衛也。羊舌職有勞於晉室,其子赤,肹能嗣其美,一庶子不肖,遂聚而殲之,豈不可惜?昔郤芮為逆,郤缺升朝,父子之罪,不相及也,況兄弟乎?子以私怨,多殺無辜,使玉石俱焚,晉之社稷危矣!」范匄蹴然離席曰:「老大夫所言甚當,但君怒未解,匄與老大夫同詣君所言之。」

比及陽畢兵到著邑,邑人言:「盈未曾到此,在曲沃已出奔了。」陽畢班師而歸,一路宣布欒氏之罪,百姓皆知欒氏功臣,且欒盈為人好施愛士,無不嘆惜其冤者。范匄言於平公,嚴禁欒氏故臣,不許從欒盈,從者必死。

卻說守曲沃大夫胥午,昔年曾為欒書門客,欒盈行過曲沃,胥午迎款,極其殷勤。欒盈言及城著,胥午許以曲沃之徒助之。留連三日,欒樂等報信已至,言:「陽畢領兵將到!」督戎曰:「晉兵若至,便與交戰,未必便輸與他。」州綽、邢蒯曰:「專為此事,恐恩主手下乏人,吾二人特來相助。」欒盈曰:「吾未嘗得罪於君,特為怨家所陷耳,若與拒戰,彼有辭矣,不如逃之,以俟君之見察。」胥午亦言拒戰不可,即時收拾車乘,盈與午灑淚而別,出奔於楚。

一日,庄公視朝,近臣報道:「今有晉大夫欒盈被逐,來奔齊國。」庄公喜曰:「寡人正思報晉之怨,今其世臣來奔,寡人之志遂矣!」欲遣人往迎之。大夫晏嬰出奏曰:「不可!不可!小所以事大者,信也。吾新與晉盟,今乃納其逐臣,倘晉人來責,何以對之?」庄公大笑曰:「卿言差矣!齊、晉匹敵,豈分小大?昔之受盟,聊以紓一時之急耳,寡人豈終事晉,如魯、衛、曹、邾者耶?」遂不聽晏嬰之言,使人迎欒盈入朝。

絳州城中,鬧了一夜,直至天明。范鞅拘到智起、籍偃、州賓等,荀虒拘到中行喜、辛俞,及叔虎之兄羊舌赤、弟羊舌肹,都囚於朝門之外,俟候晉平公出朝,啟奏定奪。

卻說欒盈棲楚境上數月,欲往郢都見楚王,忽轉念曰:「吾祖父宣力國家,與楚世仇,倘不相容,奈何?」欲改適齊,而資斧空乏,卻得辛俞驅輜重來到,得濟其用,遂修整車從,望齊國進發。此周靈王二十一年事也。

州賓復與欒祁往來,范匄聞之,使力士刺殺州賓於家。

單說崔杼之前妻,生下二子,曰成,曰疆,數歲而妻死。再娶東郭氏,乃是東郭偃之妹,先嫁與棠公為妻,謂之棠姜,生一子,名曰棠無咎。那棠姜有美色,崔杼因往吊棠公之喪,窺見姿容,央東郭偃說合,娶為繼室。亦生一子,曰明。崔杼因寵愛繼室,遂用東郭偃、棠無咎為家臣,以幼子崔明托之,謂棠姜曰:「俟明長成,當立為適子!」此一段話,且擱過一邊。

辛俞曰:「臣固言之矣:『欒氏,臣之君也。』舍一君又事一君,其何以禁無君者?必欲見留,臣請死!」

翻雲覆雨世情輕,霜雪方知松柏榮。

三世為臣當效死,肯將晉主換欒盈?

單說羊舌赤字伯華,羊舌肹字叔向,與叔虎雖同是羊舌職之子,叔虎是庶母所生。當初叔虎之母原是羊舌夫人房中之婢,甚有美色,其夫欲之,夫人不遣侍寢。時伯華、叔向俱已年長,諫其母勿妒,夫人笑曰:「吾豈妒歸哉?吾聞有甚美者,必有甚惡。深山大澤,實生龍蛇,恐其生龍蛇,為汝等之禍,是以不遣耳。」叔向等順父之意,固請於母,乃遣之。一宿而有孕,生叔虎。及長成,美如其母,而勇力過人。欒盈自幼與之同卧起,相愛宛如夫婦,他是欒黨中第一個相厚的。所以兄弟並行囚禁。

辛俞曰:「誠禁無君,則臣知免於死矣,臣聞之:『三世仕其家則君之,再世則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臣自祖若父,以無大援於國,世隸於欒氏,食其祿,今三世矣,欒氏固臣之君也,臣惟不敢無君,是以欲從欒氏,又何禁乎?且盈雖得罪,君逐之而不誅,得無念其先世犬馬之勞,賜以生全乎?今羈旅他方,器用不具,衣食不給,或一朝填於溝壑,君之仁德,無乃不終?臣之此去,盡臣之義,成君之仁,且使國人聞之曰:『君雖危難,不可棄也。』於以禁無君者,大矣。」

盈等遂藏於深室。

再說齊莊公為人,好勇喜勝,不屑居人之下,雖然受命澶淵,終以平陰之敗為恥,嘗欲廣求勇力之士,自為一隊,親率之以橫行天下,由是於卿大夫士之外,別立「勇爵」,祿比大夫,必須力舉千斤,射穿七札者,方與其選。先得殖綽、郭最,次又得賈舉、邴師、公孫傲、封具、鐸甫、襄君、僂堙等,共是九人。庄公日日召至宮中,相與馳射擊刺,以為笑樂。

范匄憂國中有內應,鮒曰:「諸大夫皆欒怨家,可慮惟魏氏耳。若速以君命召之,猶可得也!」范匄以為然。乃使范鞅以君命召魏舒,一面催促僕人駕車。樂王鮒又曰:「事不可知,宜晦其跡。」時平公有外家之喪,范匄與樂王鮒俱衷甲加墨縗,以絰蒙其首,詐為婦人,直入宮中,奏知平公,即御公以入於固宮。

於是並車入朝,求見平公,奏言:「赤,肹與叔虎,賢不肖不同,必不與聞欒氏之事;且羊舌之勞,不可廢也。」平公大悟,宣赦。赦出赤、肹二人,使復原職,智起、中行喜、籍偃、州賓、辛俞皆斥為庶人,惟叔虎與箕遺、黃淵處斬。赤、肹二人蒙赦,入朝謝恩。事畢,羊舌赤謂其弟曰:「當往祁老大夫處一謝。」肹曰:「彼為社稷,非為我也,何謝焉!」竟登車歸第。

家臣辛俞初聞欒盈在楚,乃收拾家財數車出城,欲往從之,被守門吏盤住,執辛俞以獻於平公,平公曰:「寡人有禁,汝何犯之?」

尺寸微勞亦望酬,拜恩私室豈知羞?

必如奚肹才公道,笑殺紛紛貨賂求!

崔杼銜恨齊侯,私心計較,正欲齊侯結怨於晉,待晉侯以兵來討,然後委罪於君,弒之以為媚晉之計,今日庄公謀納欒盈,正中其計,乃對曰:「曲沃人雖為欒氏,恐未能害晉,主公必然親率一軍,為之後繼,若盈自曲沃而入,主公揚言伐衛,由濮陽自南而北,兩路夾攻,晉必不支。」

胥午曰:「諸君勿悲。欒孺子見在此!」欒盈從屏後趨出,向眾人便拜。眾人俱拜。

盈乃自述還晉之意:「若得重到絳州城中,死亦瞑目!」眾人俱踴躍願從。是日暢飲而散。

至次日,胥午託言夢共太子,祭於其祠,以餕餘饗其官屬,伏欒盈於壁後,三觴樂作,胥午命止之,曰:「共太子之冤,吾等忍聞樂乎?」眾皆嗟嘆。胥午曰:「臣子,一例也,今欒氏世有大功,同朝譖而逐之,亦何異共太子乎?」眾皆曰:「此事通國皆不平,不知孺子猶能返國否?」胥午曰:「假如孺子今日在此,汝等何以處之!」眾皆曰:「若得孺子為主,願為儘力,雖死無悔!」坐中多有泣下者。

且說齊莊公一日飲於崔杼之室,崔杼使棠姜奉酒。庄公悅其色,乃厚賂東郭偃,使之通意,乘間與之私合。來往多遍,崔杼漸漸知覺,盤問棠姜。棠姜曰:「誠有之,彼挾國君之勢以臨我,非一婦人所敢拒也!」杼曰:「然則汝何不言?」棠姜曰:「妾自知有罪,不敢言耳!」崔杼嘿然久之,曰:「此事與汝無干!」自此有謀弒庄公之意,周靈王二十二年,吳王諸樊求婚於晉,晉平公以女嫁之。齊莊公謀於崔杼曰:「寡人許納欒盈,未得其便,聞曲沃守臣乃欒盈之厚交,今欲以送媵為名,順便納欒盈於曲沃,使之襲晉,此事如何?」

卻說魏舒家在城北隅,范鞅乘軺車疾驅而往,但見車徒已列門外,舒戎裝在車,南向將往迎欒盈矣。范鞅下車,急趨而進曰:「欒氏為逆,主公已在固宮,鞅之父與諸大臣,皆聚於君所,使鞅來迎吾子。」魏舒未及答語,范鞅踴身一跳,早已登車,右手把劍,左手牽魏舒之帶,唬得魏舒不敢做聲。范鞅喝令:「速行!」輿人請問:「何往?」范鞅厲聲曰:「東行往固宮!」於是車徒轉向東行,徑到固宮。

平公曰:「子往矣!寡人姑聽子,以遂子之志。」

平公曰:「從欒氏者無君,是以禁之。」

少頃,晉平公臨朝,范匄以所獲欒黨姓名奏聞。平公亦疑羊舌氏兄弟三人皆在其數,問於樂王鮒曰:「叔虎之謀,赤與肹實與聞否?」樂王鮒心愧叔向,乃應曰:「至親莫如兄弟,豈有不知?」平公乃下諸人於獄,使司寇議罪。時祁奚已告老,退居於祁,其子祁午與羊舌赤同僚相善,星夜使人報信於父,求其以書達范匄,為赤求寬。奚聞信大驚曰:「赤與肹皆晉國賢臣,有此奇冤,我當親往救之。」乃乘車連夜入都,未及與祁午相會,便叩門來見范匄。匄曰:「大夫老矣,冒風露而降之,必有所諭。」

盈曰:「吾有力士督戎一人,可當一軍。且殖綽、郭最,齊國之雄,欒樂、欒魴,強力善射,晉雖強,不足懼也。昔我佐魏絳於下軍,其孫舒每有請託,我無不周旋,彼感吾意,每思圖報,若更得魏氏內助,此事可八九矣,萬一舉事不成,雖死無恨!」午曰:「俟來日探人心何如,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