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回 蕭夫人登台笑客 逢丑父易服免君

晉景公以為然,乃遣上軍元帥郤克,使魯及齊,厚其禮幣。

荀林父憂憤成疾而死。晉景公聞羊舌職之言,召而問曰:「子之料郤雍當矣,然弭盜何策?」羊舌職對曰:「夫以智御智,如用石壓草,草必罅生;以暴禁暴,如用石擊石,石必兩碎。故弭盜之方,在乎化其心術,使知廉恥,非以多獲為能也!君如擇朝中之善人,顯榮之於民上,彼不善者將自化,何盜之足患哉?」景公又問曰:「當今晉之善人,何者為最?卿試舉之!」羊舌職曰:「無如士會。其為人,言依於信,行依於義,和而不諂,廉而不矯,直而不亢,威而不猛,君必用之!」

及士會定赤狄而還,晉景公獻狄俘於周,以士會之功,奏聞周定王。定王賜士會以黻冕之服,位為上卿。遂代林父之任,為中軍元帥,且加太傅之職,改封於范,是為范氏之始。

良夫引軍急走,未及一里,只見前面塵頭起處,車聲如雷。良夫嘆曰:「齊更有伏兵,吾命休矣!」車馬看看近前,一員將在車中鞠躬言曰:「小將不知元帥交兵,救援遲誤,伏乞恕罪!」良夫問曰:「子何人也?」那員將答曰:「某乃守新築大夫,仲叔於奚是也!悉起本境之眾,有百餘乘在此,足以一戰,元帥勿憂!」良夫方才放心,謂於奚曰:「石將軍在後,子可助之!」仲叔於奚應聲麾車而去。

孔子修《春秋》論此事,以為惟名器分別貴賤,不可假人,衛侯為失其賞矣。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次日,齊頃公親自披甲出陣,邴夏御車,逢丑父為車右,兩家各結陣於鞍,國佐率右軍以遏魯,高固帥左軍以遏衛、曹,兩下相持,各不交鋒,專侯中軍消息。齊侯自恃其勇,目無晉人,身穿錦袍綉甲,乘著金輿,令軍士俱控弓以俟,曰:「視吾馬足到處,萬矢俱發!」一聲鼓響,馳車直衝入晉陣,箭如飛蝗,晉兵死者極多。

郤克命解其縛,曰:「人盡忠於君,我殺之不祥!」使後車載之。潛淵居士有詩云:

繞山戈甲密如林,綉甲君王險被擒。

千尺華泉源不竭,不如丑父計謀深。

郤克初見御者眇目,亦認為偶然,不以為怪,及聞台上有婦女嘻笑之聲,心中大疑,草草數杯,即忙起身,回至館舍,使人詰問:「台上何人?」「乃國母蕭太夫人也!」須臾,魯、衛、曹三國使臣,皆來告訴郤克,言:「齊國故意使執鞭之人,戲弄我等,以供婦人觀笑,是何道理?」郤克曰:「我等好意修聘,反被其辱,若不報此仇,非丈夫也!」行父等三人齊聲曰:「大夫若興師伐齊,我等奏過寡君,當傾國相助。」郤克曰:「眾大夫果有同心,便當歃血為盟,伐齊之日,有不竭力共事者,明神殛之!」四位大夫聚於一處,竟夜商量,直至天明,不辭齊侯,竟自登車,命御人星馳,各還本國而去。國佐嘆曰:「齊患自此始矣!」史臣有詩云:

公孫歸父自晉歸魯,未及境知宣公已薨,季氏方治其先人之罪,乃出奔於齊國,族人俱從之。後儒論仲遂躬行弒逆,援立宣公,身死未幾,子孫被逐,作惡者亦何益哉?髯翁有詩嘆云:

是時魯卿東門仲遂、叔孫得臣俱卒,季孫行父為正卿,執政當權,自聘齊被笑而歸,誓欲報仇。聞郤克請兵於晉侯,因與太傅士會主意不合,故晉侯未許。行父心下躁急,乃奏知宣公,使人往楚借兵。

值楚莊王旅病薨,世子審即位,時年才十歲,是為共王。史臣有楚莊王贊云:

三人行至宮門,聞宣公病篤,不及請見,但致問候而返。

欒書乘間言於郤克,克曰:「此人慾亂魯國,不可聽之。」遂寫密書一封,遣人星夜至魯,飛報季孫行父。

後人名華不注山為金輿山,正以齊侯金輿駐此而得名也。

按《周禮》:天子之樂,四面皆縣,謂之「宮縣」;諸侯之樂,止縣三面,獨缺南方,謂之「曲縣」,亦曰「軒縣」;大夫則左右縣耳。「繁纓」,乃諸侯所以飾馬者。二件皆諸侯之制,於奚自恃其功,以此為請。衛侯笑而從之。

卻說魯宣公以齊惠公定位之故,奉事惟謹,朝聘俱有常期。至頃公無野嗣立,猶循舊規,未曾缺禮。郤克至魯修聘,禮畢,辭欲往齊,魯宣公亦當聘齊之期,乃使上卿季孫行父,同郤克一齊啟行。方及齊郊,只見衛上卿孫良夫、曹大夫公子首,也為聘齊來到。四人相見,各道來由,不期而會,足見同志了。四位大夫下了客館,次日朝見,各致主君之意。

士會將緝盜科條,盡行除削,專以教化勸民為善,於是奸民皆逃奔秦國,無一盜賊,晉國大治。

再說齊兵遇石稷斷後之兵,正欲交戰,見北路車塵蔽天,探是仲叔於奚領兵來到。齊頃公身在衛地,恐兵力不繼,遂鳴金收軍,止掠取輜重而回。

岸賈為得罪趙氏,立心結交欒、郤二族,往來甚密,乃以歸父之言,告於欒書。書曰:「元帥方與季孫氏同仇,恐此謀未必協也,吾試探之。」

景公復有圖伯之意,謀臣伯宗進曰:「先君文公,始盟踐土,列國景從。襄公之世,猶受盟新城,未敢貳也。自令狐失信,始絕秦歡。及齊、宋弒逆,我不能討,山東諸國,遂輕晉而附楚。至救鄭無功,救宋不果,復失二國,晉之宇下,惟衛、曹寥寥三四國耳!夫齊、魯天下之望,君欲復盟主之業,莫如親齊、魯。盍使人行聘於二國,以聯屬其情,而伺楚之間,可以得志!」

於赫庄王,幹父之蠱;

始不飛鳴,終能張楚。

樊姬內助,孫叔外輔;

戮舒播義,衄晉覿武。

窺周圍宋,威聲如虎;

蠢爾荊蠻,桓文為伍。

石稷和於奚亦不追趕,後與晉人勝齊歸國,衛侯因於奚有救孫良夫之功,欲以邑賞之。於奚辭曰:「邑不願受,得賜『曲縣』『繁纓』,以光寵於縉紳之中,於願足矣!」

正欲深入,哨馬探得衛國大將孫良夫,統兵將入齊境。頃公曰:「衛窺吾之虛,來犯吾界,合當反戈迎之。」乃留兵戍龍邑,班師而南。行至新築界口,恰遇衛兵前隊副將石稷已到,兩下各結營壘。

話說荀林父用郤雍治盜,羊舌職度郤雍必不得其死,林父請問其說。羊舌職對曰:「周諺有雲,『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慝者有殃。』恃郤雍一人之察,不可以盡群盜,而合群盜之力,反可以制郤雍,不死何為?」未及三日,郤雍偶行郊外,群盜數十人,合而攻之,割其頭以去。

齊人也慮衛軍來襲,已有整備。良夫殺入營門,劫了空營。方欲回車,左有國佐,右有高固兩員大將,圍裹將來。齊侯自率大軍掩至,大叫:「跛夫,且留下頭顱!」良夫死命相持,沒抵當一頭處。

魯宣公因仲遂得國,故寵任歸父,異於群臣。時魯孟孫、叔孫、季孫三家,子孫眾盛,宣公每以為憂,知子孫必為三家所凌,乃于歸父臨行之日,握其手密囑之曰:「三桓日盛,公室日卑,子所知也。公孫此行,覷便與晉君臣密訴其情,倘能借彼兵力,為我逐去三家,情願歲輸幣帛,以報晉德,永不貳志,卿小心在意,不可泄漏!」歸父領命,齎重賂至晉,聞屠岸賈復以諛佞得寵於景公,官拜司寇,乃納賂於岸賈,告以主君欲逐三家之意。

次日宣公報薨矣,時周定王之十六年也。

更換方畢,將及華泉,韓厥之車已到馬首,韓厥見錦袍綉甲,認是齊侯,遂手攬其絆馬之索,再拜稽首曰:「寡君不能辭魯、衛之請,使群臣詢其罪於上國,臣厥忝在戎行,願御君侯,以辱臨於敝邑!」丑父詐稱口渴不能答言,以瓢授齊侯曰:「丑父可為我取飲!」齊侯下車,假作華泉取飲。水至,又嫌其濁,更取清者,齊侯遂繞山左而遁。恰遇齊將鄭周父御副車而至。曰:「邴夏已陷於晉軍中矣。晉勢浩大,惟此路兵稀,主公可急乘之!」乃以轡授齊侯,齊侯登車走脫。

卻說孫良夫收拾敗軍,入新築城中,歇息數日。諸將請示歸期,良夫曰:「吾本欲報齊,反為所敗,何面目歸見吾主?便當乞師晉國,生縛齊君,方出我胸中之氣!」乃留石稷等屯兵新築,自己親往晉國借兵。

主賓相見敬為先,殘疾何當配執鞭?

台上笑聲猶未寂,四郊已報起烽煙!

援宣富貴望千秋,誰料三桓作寇讎?

楹折「東門」喬木萎,獨余青簡惡名留!

韓厥先遣人報入晉軍曰:「已得齊侯矣!」郤克大喜。及韓厥以丑父獻,郤克見之曰:「此非齊侯也!」郤克曾使齊,認得齊侯,韓厥卻不認得,因此被他設計賺去,韓厥怒問丑父曰:「汝是何人?」對曰:「某乃車右將軍逢丑父,欲問吾君,方才往華泉取飲者就是!」郤克亦怒曰:「軍法,『欺三軍者,罪應死』,汝冒認齊侯,以欺我軍,尚望活耶?」叱左右,「縛丑父去斬!」丑父大呼曰:「晉軍聽吾一言,自今無有代其君任患者,丑父免君於患,今且為戮矣!」

適值魯司寇臧宣叔亦在晉請師,二人先通了郤克,然後謁見晉景公,內外同心,彼唱此和,不由晉景公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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