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回 華元登床劫子反 老人結草亢杜回

宋文公曰:「社稷存亡,在此一行,小心在意。」

楚兵將睢陽城圍困,造樓車高與城等,四面攻城。華元率兵民巡守,一面遣大夫樂嬰齊奔晉告急。晉景公欲發兵救之,謀臣伯宗諫曰:「林父以六百乘而敗於邲城,此天助楚也,往救未必有功。」景公曰:「當今惟宋與晉親,若不救,則失宋矣。」伯宗曰:「楚距宋二千里之遙,糧運不繼,必不能久。今遣一使往宋,只說:『晉已起大軍來救。』諭使堅守,不過數月,楚師將去,是我無敵楚之勞,而有救宋之功也。」

堙內燈燭尚明,公子側和衣睡倒,華元徑上其床,輕輕的以手推之,公子側醒來,要轉動時,兩袖被華元坐住了,急問:「汝是何人?」華元低聲答曰:「元帥勿驚,吾乃宋國右師華元也,奉主公之命,特地夜至求和。元帥若見從,當世從盟好。若還不允,元與元帥之命,俱盡於今夜矣!」言畢,左手按住卧席,右手於袖中掣出雪白一柄匕首,燈光之下,晃上兩晃。

不一日行至睢陽。關吏知是楚國使臣,要索假道文驗。申舟答言:「奉楚王之命,但有聘齊文書,卻沒有假道文書。」關吏遂將申舟留住,飛報宋文公。

華元探知公子側在土堙敵樓上住宿,預得其左右姓名,及奉差守宿備細,捱至夜分,扮作謁者模樣,悄地從城上縋下,直到土堙邊。

時晉國歲飢,盜賊蜂起,荀林父訪國中之能察盜者,得一人,乃郤氏之族,名雍,此人善於億逆,嘗游市井間,忽指一人為盜,使人拘而審之,果真盜也。林父問:「何以知之?」郤雍曰:「吾察其眉睫之間,見市中之物有貪色,見市中之人有愧色,聞吾之,而有懼色,是以知之。」

謀臣伯宗進曰:「若戮酆舒,兼并潞地,因及旁國,盡有狄土,則西南之疆益拓,而晉之兵賦益充,此機不可失也!」景公亦怒潞子嬰兒不能庇其妻,乃命荀林父為大將,魏顆副之,出車三百乘伐潞。

秦國敗兵,回到雍州,知杜回戰死,君臣喪氣。晉景公嘉魏顆之功,封以令狐之地,復鑄大鐘,以紀其事,備載年月。後人因晉景公所鑄,因名曰「景鍾」。

結草何人亢杜回?夢中明說報恩來。

勸人廣積陰功事,理順心安福自該。

明知欺宋必遭屯,君命如天敢惜身?

投袂興師風雨至,華元應悔殺行人。

華元一見,認得就是申無畏,怒上加怒,責之曰:「汝曾戮我先公之仆,今改名,欲逃死耶?」申舟自知必死,大罵宋鮑:「汝奸祖母,弒嫡侄,倖免天誅。又妄殺大國之使,楚兵一到,汝君臣為齏粉矣!」華元命先割其舌,而後殺之,將聘齊的文書、禮物,焚棄於郊外。

嬰兒微弱,其國相酆舒專權用事。先時,狐射姑奔在彼國,他是晉國勛臣,識多才廣,酆舒還怕他三分,不敢放恣,自射姑死後,酆舒益無忌憚,欲潞子絕晉之好,誣伯姬以罪,逼其君使縊殺之。又與潞子出獵郊外,醉後君臣打彈為戲,賭彈飛鳥,酆舒放彈,誤傷潞子之目,投弓於地,笑曰:「彈得不準,臣當罰酒一卮!」

華元留楚凡六年,至周定王十八年,宋文公鮑卒,子共公固立,華元請歸奔喪,始返宋國,此是後話。

華元聞之,謂宋文公曰:「楚王無去志矣。晉救不至,奈何?」

庄王曰:「何人可使?」嬰齊對曰:「申無畏曾從厥貉之會,此人可使也。」庄王乃命無畏如齊修聘。無畏奏曰:「聘齊必經宋國,須有假道文書送驗,方可過關。」庄王曰:「汝畏阻絕使臣耶?」無畏答曰:「向者厥貉之會,諸君田於孟諸,宋君違令,臣執其仆而戮之,宋恨臣必深。此行若無假道文書,必然殺臣。」庄王曰:「文書上與汝改名曰申舟,不用無畏舊名可矣!」無畏猶不肯行,曰:「名可改,面不可改,」庄王怒曰:「若殺子,我當興兵破滅其國,為子報仇。」無畏乃不敢復辭。

是夜,魏顆在營中悶坐,左思右想,沒有良策。坐至三更睏倦,朦朧睡去,耳邊似有人言「青草坡」三字,醒來不解其義。再睡,仍復如前,乃向魏錡言之。魏錡曰:「輔氏左去十里,有個大坡,名為青草坡,或者秦軍合敗於此地也!弟先引一軍往彼埋伏,兄誘敵軍至此,左右夾攻,可以取勝!」魏錡自去行埋伏之事。

庄王聞其言,命速牽下樓車,責之曰:「爾既許寡人,而又背之,爾自無信,非寡人之過也。」叱左右斬訖報來。解揚全無懼色,徐聲答曰:「臣未嘗無信也。臣若全信於楚,必然失信於晉;假使楚有臣而背其主之言,以取賂於外國,君以為信乎,不信乎?臣請就誅,以明楚國之信,在外不在內。」庄王嘆曰:「『忠臣不懼死』,子之謂矣!」縱之使歸。

酆舒率兵拒於曲梁,戰敗奔衛,衛穆公速方與晉睦,囚酆舒以獻於晉軍,荀林父令縛至絳都,殺之。晉師長驅直入潞城,潞子嬰兒迎於馬首,林父數其誣殺伯姬之罪,並執以歸,託言曰:「黎人思其君久矣!」乃訪黎侯之裔,割五百家,築城以居之,名為復黎,實則滅潞也。嬰兒痛其國亡,自刎而死,潞人哀之,為之立祠,今黎城南十五里,有潞祠山是也。

二魏督率眾軍,力戰杜回不退。看看殺至青草坡中間,杜回忽然一步一跌,如油靴踏著層冰,立腳不住,軍中發起喊來。魏顆舉眼看時,遙見一老人,布袍芒履,似莊家之狀,將青草一路挽結,以攀杜回之足。魏顆、魏錡雙車碾到,二戟並舉,把杜回搠倒在地,活捉過來。眾殺手見主將被擒,四散逃奔,俱為晉兵追而獲之,三百人逃不得四五十人。

郤雍每日獲盜數十人,市井悚懼,而盜賊愈多。大夫羊舌職謂林父曰:「元帥任郤雍以獲盜也,盜未盡獲,而郤雍之死期至矣。」林父驚問:「何故?」不知羊舌職說出甚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庄王沒奈何了,軍吏稟道:「營中只有七日之糧矣!」庄王曰:「吾不意宋國難下如此!」乃親自登車,閱視宋城,見守陴軍士,甚是嚴整,嘆了一口氣,即召公子側議班師。

按潞國乃赤狄別種,隗姓,子爵,與黎國為鄰。周平王時,潞君逐黎侯而有其地,於是赤狄益強。此時潞子名嬰兒,娶晉景公之娣伯姬為夫人。

宋華元因解揚之告,繕守益堅,公子側使軍士築土堙於外,如敵樓之狀,親自居之,以闞城內,一舉一動皆知,華元亦於城內築土堙以向之。自秋九月圍起,至明年之夏五月,彼此相拒九個月頭,睢陽城中,糧草俱盡,人多餓死。華元但以忠義激勸其下,百姓感泣,甚至易子為食,拾骸骨為爨,全無變志。

是夜,魏顆始得安睡,夢日間所見老人,前來致揖曰:「將軍知杜回所以獲乎,是老漢結草以御之,所以顛躓被獲耳!」魏顆大驚曰:「素不識叟面,乃蒙相助,何以奉酬?」老人曰:「我乃祖姬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善嫁吾女,老漢九泉之下,感子活女之命,特效微力,助將軍成此軍功。將軍勉之,後當世世榮顯,子孫貴為王侯,無忘吾言。」

申犀哭拜於馬前曰:「臣父以死奉王之命,王乃失信於臣父乎?」庄王面有慚色。申叔時時為庄王執轡在車,乃獻計曰:「宋之不降,度我不能久耳。若使軍士築室耕田,示以長久之計,宋必懼矣!」庄王曰:「此計甚善!」乃下令,軍士沿城一帶起建營房,即拆城外民居,並砍伐竹木為之。每軍十名,留五名攻城,五名耕種,十日一更番,軍士互相傳說。

時華元為政,奏於文公曰:「楚,吾世仇也。今遣使公然過宋,不循假道之禮,欺我甚矣,請殺之。」宋公曰:「殺楚使,楚必伐我,奈何?」華元對曰:「欺我之恥,甚於受伐,況欺我,勢必伐我,均之受伐,且雪吾恥。」乃使人執申舟至宋廷。

解揚微服行及宋郊,被楚之游兵盤詰獲住,獻於庄王。庄王認得是晉將解揚,問曰:「汝來何事?」解揚曰:「奉晉侯之命,來諭宋國,堅守待救。」楚莊王曰:「原來是晉使臣。爾前者北林之役,汝為我將蔿賈所擒,寡人不殺,放汝回國,今番又來自投羅網,有何理說?」解揚曰:「晉、楚仇敵,見殺分也,又何說乎?」

那杜回是秦國有名的力士,生得牙張銀鑿,眼突金睛,拳似銅錘,臉如鐵缽,虯須捲髮,身長一丈有餘,力舉千鈞,慣使一柄開山大斧,重一百二十斤,本白翟人氏,曾於青眉山,一日拳打五虎,皆剝其皮以歸。秦桓公聞其勇,聘為車右將軍,又以三百人破嵯峨山賊寇萬餘,威名大振,遂為大將。

公子側曰:「子國中如何光景?」華元曰:「易子而食,拾骨而爨,已十分狼狽矣!」公子側驚曰:「宋之困敝,一至此乎?吾聞軍事『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子奈何以實情告我?」華元曰:「『君子矜人之厄,小人利人之危,』元帥乃君子,非小人,元是以不敢匿情。」公子側曰:「然則何以不降?」華元曰:「國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君民效死,與城俱碎,豈肯為城下之盟哉?倘蒙矜厄之仁,退師三十里,寡君願以國從,誓無二志!」公子側曰:「我不相欺,軍中亦止有七日之糧矣。若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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