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回 楚莊王納諫復陳 晉景公出師救鄭

庄王頓足曰:「善哉,此言。寡人未之聞也!」申叔時曰:「王既以臣言為善,何不效反牛之事?」庄王立召陳大夫轅頗,問:「陳君何在?」頗答曰:「嚮往晉國,今不知何在。」言訖,不覺淚下。庄王慘然曰:「吾當復封汝國,汝可迎陳君而立之。世世附楚,勿依違南北,有負寡人之德。」又召孔寧、儀行父吩咐:「放汝歸國,共輔陳君。」轅頗明知孔(儀二人是個禍根,不敢在楚王面前說明,只是含糊一同拜謝而行。

庄王號令征舒已畢,將陳國版圖查明,滅陳以為楚縣,拜公子嬰齊為陳公,使守其地,陳大夫轅頗等,悉帶回郢都。南方屬國,聞楚王滅陳而歸,俱來朝賀,各處縣公,自不必說,獨有大夫申叔時使齊未歸,其時齊惠公薨,公子無野即位,是為頃公,齊、楚一向交好,故庄王遣申叔時,往行吊舊賀新之禮,這一差還在未伐陳以前。及庄王歸楚三日之後,申叔方才迴轉,復命而退,並無慶賀之言。庄王使內侍傳語責之曰:「夏征舒無道,弒其君,寡人討其罪而戮之,版圖收於國中,義聲聞於天下,諸侯縣公,無不稱賀,汝獨無一言,豈以寡人討陳之舉為非耶?」

征舒不聽猶可,聽見之時,不覺羞惡之心,勃然難遏。正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暗將夏姬鎖於內室,卻從便門溜出,吩咐隨行軍眾,「把府第團團圍住,不許走了陳侯及孔、寧二人。」軍眾得令,發一聲喊,圍了夏府,征舒戎妝披掛,手執利刃,引著得力家丁數人,從大門殺進,口中大叫:「快拿淫賊!」

申叔時隨使者求見楚王,請面畢其辭,庄王許之。申叔時曰:「王聞『蹊田奪牛』之說乎?」庄王曰:「未聞也!」申叔時曰:「今有人牽牛取徑於他人之田者,踐其禾稼,田主怒奪其牛。此獄若在王前,何以斷之?」庄王曰:「牽牛踐田,所傷未多也,奪其牛,太甚矣!寡人若斷此獄,薄責牽牛者,而還其牛,子以為當否?」申叔時曰:「王何明於斷獄,而昧於斷陳也。夫征舒有罪,止於弒君,未至亡國也,王討其罪足矣,又取其國,此與牽牛何異,又何賀乎?」

再說公子嬰齊既返楚國,入見庄王,猶自稱陳公嬰齊。庄王曰:「寡人已復陳國矣,當別圖所以償卿也。」嬰齊遂請申、呂之田,庄王將許之。屈巫奏曰:「此北方之賦,國家所恃以御晉寇者,不可以充賞。」庄王乃止。

二人辭出朝門,做一處商議,將重賄買出刺客,伏於要路,候泄冶入朝,突起殺之。國人皆認為陳侯所使,不知為孔、儀二人之謀也。史臣有贊云:

庄王曰:「虞邱老臣之見,與令尹合,言『退』者是矣!」乃傳令南轅反旆,來日飲馬於河而歸。伍參夜求見庄王曰:「君王何畏於晉,而棄鄭以畀之也?」庄王曰:「寡人未嘗棄鄭也!」

征舒辭了母親,入朝理事。

再說征舒正欲收拾家財,奉了母親夏姬,逃奔鄭國。只爭一刻,楚兵圍住株林,將征舒拿住,庄王命囚於後車,問:「何以不見夏姬?」使將士搜其家,於園中得之。荷華逃去,不知所適。夏姬向庄王再拜言曰:「不幸國亂家亡,賤妾婦人,命懸大王之手。倘賜矜宥,願充婢役。」夏姬顏色妍麗,語復詳雅,庄王一見,心志迷惑,謂諸將曰:「楚國後宮雖多,如夏姬者絕少,寡人意欲納之,以備妃嬪,諸卿以為何如?」屈巫諫曰:「不可,不可!吾主用兵於陳,討其罪也;若納夏姬,是貪其色也。討罪為義,貪色為淫,以義始而以淫終,伯主舉動,不當如此。」庄王曰:「子靈之言甚正,寡人不敢納矣。只是此婦世間尤物,若再經寡人之眼,必然不能自制。」叫軍士鑿開後垣,縱其所之。

胡為乎株林?從夏南!

匪適株林,從夏南!

陳喪明德,君臣宣淫,纓紳衵服,大廷株林。

壯哉泄冶,獨矢直音,身死名高,龍血比心!

庄王曰:「物無所主,人必爭之,聞連尹襄老,近日喪偶,賜為繼室可也!」時襄老引兵從征,在於後隊,庄王召至,以夏姬賜之,夫婦謝恩而出,公子側倒也罷了,只是屈巫諫止庄王,打斷公子側,本欲留與自家。見庄王賜與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惜!」又暗想道:「這個老兒,如何當得起那婦人?少不得一年半載,仍做寡婦,到其間再作區處。」這是屈巫意中之事,口裡卻不曾說出。

儀行父曰:「前門圍斷,須走後門!」三人常在夏家穿房入戶,道路都是識熟的,陳侯還指望跑入內室,求救於夏姬。見中門鎖斷,慌上加慌,急向後園奔走,征舒隨後趕來,陳侯記得東邊馬廄,有短牆可越,遂望馬廄而奔,征舒叫道:「昏君休走!」攀起弓來,颼的一箭,卻射不中。陳侯奔入馬廄,意欲藏躲,卻被群馬驚嘶起來,即忙退身而出,征舒剛剛趕近,又復一箭,正中當心,可憐陳侯平國,做了一十五年諸侯,今日死於馬廄之下。

陳侯本是個沒傝仸的人,孔、儀二人一味奉承幫襯,不顧廉恥,更兼夏姬善於調停,打成和局,弄做了一婦三夫,同歡同樂,不以為怪。征舒漸漸長大知事,見其母之所為,心如刀刺,只是干礙陳侯,無可奈何,每聞陳侯欲到株林,往往託故避出,落得眼中清凈。那一班淫樂的男女,亦以征舒不在為方便。

庄王班師北行,次於郔,諜報:「晉國拜荀林父為大將,先谷為副,出車六百乘,前來救鄭,已過黃河。」庄王問於諸將曰:「晉師將至,歸乎?抑戰乎?」令尹孫叔敖對曰:「鄭之未成,戰晉宜也;已得鄭矣,又尋仇於晉,焉用之。不如全師而歸,萬無一失。」

楚莊王先傳一檄,至於陳國,檄上寫道:

卻說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二大夫,俱穿了夏姬所贈褻衣,在朝堂上戲謔,大夫泄冶聞之,乃整襟端笏,復身趨入朝門。孔,儀二人,素憚泄冶正直,今日不宣自至,必有規諫,遂先辭靈公而出。靈公抽身欲起御座,泄冶騰步上前,牽住其衣,跪而奏曰:「臣聞『君臣主敬,男女有別』,今主公無《周南》之化,使國中有失節之婦。而又君臣宣淫,互相標榜,朝堂之上,穢語難聞,廉恥盡喪,體統俱失。君臣之敬,男女之別,淪滅已極!夫不敬則慢,不別則亂,慢而且亂,亡國之道也。君必改之!」靈公自覺汗顏,以袖掩面曰:「卿勿多言,寡人行且悔之矣!」

庄王怪其神速,謂襄老曰:「不意卿老而益壯,勇於前進如此!」襄老對曰:「非臣之力,乃副將唐狡力戰所致也!」庄王即召唐狡,欲厚賞之。唐狡對曰:「臣受君王之賜已厚,今日聊以報效,敢復叨賞乎?」庄王訝曰:「寡人未嘗識卿,何處受寡人之賜?」唐狡對曰:「絕纓會上,牽美人之袂者,即臣也。蒙君王不殺之恩,故捨命相報。」庄王嘆息曰:「嗟乎!使寡人當時明燭治罪,安得此人之死力哉?」命軍正紀其首功,俟平鄭之後,將重用之。唐狡謂人曰:「吾得死罪於君,君隱而不誅,是以報之,然既已明言,不敢以罪人徼後日之賞,即夜遁去,不知所往。」庄王聞之,嘆曰:「真烈士矣!」

庄王遂集群臣商議。

縣陳誰料復封陳,跖舜還從一念新?

南楚義聲馳四海,須知賢主賴賢臣!

卻說楚國一位公族大夫,屈氏名巫,字子靈,乃屈盪之子。此人儀容秀美,文武全材,只有一件毛病,貪淫好色,專講彭祖房中之術。數年前,曾出使陳國,遇夏姬出遊,窺見其貌,且聞其善於采煉,卻老還少,心甚慕之。及聞征舒弒逆,欲藉此端,擄取夏姬,力勸庄王興師伐陳。

陳靈公口中還在那裡不三不四,耍笑弄酒,卻是孔寧聽見了,說道:「主公不好了!征舒此席不是好意,如今引兵殺來,要拿淫賊,快跑罷!」

伍參曰:「楚兵頓鄭城下九十日,而僅得鄭成,今晉來而楚去,使晉得以救鄭為功而收鄭,楚自此不復有鄭矣,非棄鄭而何?」

庄王乃遍問諸將,各授以筆,使書其掌,主戰者寫「戰」字,主退者寫「退」字,諸將寫訖,庄王使開掌驗之,惟中軍元帥虞邱,及連尹襄老、裨將蔡鳩居、彭名四人,掌中寫「退」字,其他公子嬰齊,公子側、公子谷臣、屈盪、潘黨、樂伯、養繇基、許伯、熊負羈、許偃等二十餘人,俱「戰」字。

周定王十年,楚莊王之十七年也。庄王以陳雖南附,鄭猶從晉,未肯服楚,乃與諸大夫計議。令尹孫叔敖曰:「我伐鄭,晉救必至,非大軍不可。」庄王曰:「寡人意正如此。」乃悉起三軍兩廣之眾,浩浩蕩蕩,殺奔滎陽而來。

泄冶辭出朝門,孔、儀二人尚在門外打探,見泄冶怒氣沖衝出來,閃入人叢中避之。泄冶早已看見,將二人喚出,責之曰:「君有善,臣宜宣之;君有不善,臣宜掩之。今子自為不善,以誘其君,而復宣揚其事,使士民公然見聞,何以為訓?寧不羞耶?」二人不能措對,唯唯謝教。

及申叔時告老,庄王封屈巫為申公,屈巫並不推辭,嬰齊由是與屈巫有隙。

再說楚國使臣,奉命約陳侯赴盟辰陵,未到陳國,聞亂而返。恰好孔寧、儀行父二人逃到,見了庄王,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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