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回 公子宋嘗黿構逆 陳靈公衵服戲朝

睡至雞鳴,夏姬促靈公起身,靈公曰:「寡人得交愛卿,回視六宮,有如糞土。但不知愛卿心下有分毫及寡人否?」夏姬疑靈公已知孔、儀二人往來之事,乃對曰:「賤妾實不相欺,自喪先夫,不能自制,未免失身他人。今既獲侍君侯,從茲當永謝外交,敢復有二心,以取罪戾!」靈公欣然曰:「愛卿平日所交,試為寡人悉數之,不必隱諱。」夏姬對曰:「孔、儀二大夫因撫遺孤,遂及於亂,他實未有也!」靈公笑曰:「怪道孔寧說卿交接之妙,大異尋常,若非親試,何以知之?」夏姬對曰:「賤妾得罪在先,望乞寬宥!」靈公曰:「孔寧有薦賢之美,寡人方懷感激,卿其勿疑。但願與卿常常相見,此情不絕,其任卿所為,不汝禁也!」夏姬對曰:「主公能源源而來,何難常常而見乎?」

孔寧一日與征舒射獵郊外,因送征舒至於株林,留宿其家。孔寧費一片心機,先勾搭上了荷華,贈以簪珥,求薦於主母,遂得入馬,竊穿其錦襠以出,誇示於儀行父。行父慕之,亦以厚幣交結荷華,求其通款。夏姬平日窺見儀行父身材長大,鼻準豐隆,也有其心,遂遣荷華約他私會。儀行父廣求助戰奇葯,以媚夏姬,夏姬愛之,倍於孔寧。

須臾,靈公起身,夏姬抽自己貼體汗衫,與靈公穿上,曰:「主公見此衫,如見賤妾矣!」荷華取燈,由舊路送歸軒下。

公子宋曰:「異味在此,吾食指豈虛動耶?」既入朝,見堂柱縛黿甚大,二人相視而笑,謁見之際,余笑尚在。靈公問曰:「卿二人今日何得有喜容?」公子歸生對曰:「宋與臣入朝時,其食指忽動,言『每常如此,必得異味而嘗之。』今見堂下有巨黿,度主公烹食,必將波及諸臣,食指有驗,所以笑耳。」

靈公戲之曰:「驗與不驗,權尚在寡人也!」二人既退,歸生謂宋曰:「異味雖有,倘君不召子,如何?」宋曰:「既享眾,能獨遺我乎?」至日晡,內侍果遍召諸大夫。公子宋欣然而入,見歸生笑曰:「吾固知君之不得不召我也。」

明年,為鄭襄公元年,楚莊王使公子嬰齊為將,率師伐鄭。問曰:「何故弒君?」晉使荀林父救之,楚遂移兵伐陳,鄭襄公從晉成公盟於黑壤。

坐定,宰夫告黿味已調,乃先獻靈公,公嘗而美之。命人賜黿羹一鼎,象箸一雙,自下席派起,至於上席,恰到第一第二席,止剩得一鼎,宰夫稟道:「羹已盡矣,只有一鼎,請命賜與何人?」靈公曰:「賜子家。」宰夫將羹致歸生之前,靈公大笑曰:「寡人命遍賜諸卿,而偏缺子公。是子公數不當食黿也,食指何嘗驗耶?」原來靈公故意吩咐庖人,缺此一鼎,欲使宋之食指不驗,以為笑端。

儀行父為孔寧將錦襠驕了他,今得了碧羅襦,亦誇示於孔寧。

夏姬整備錦衾綉枕,假意送入軒中,自己香湯沐浴,以備召幸,止留荷華侍駕。

少頃,靈公睡醒,張目問:「是何人?」荷華跪而應曰:「賤婢乃荷華也。奉主母之命,伏侍千歲爺爺。」因取酸梅醒酒湯以進。靈公曰:「此湯何人所造?」荷華答曰:「婢所煎也!」靈公曰:「汝能造梅湯,能為寡人作媒乎?」荷華佯為不知,對曰:「賤婢雖不慣為媒,亦頗知效奔走,但不知千歲爺屬意何人?」靈公曰:「寡人為汝主母神魂俱亂矣!汝能成就吾事,當厚賜汝。」荷華對曰:「主母殘體,恐不足當貴人,倘蒙不棄,賤婢即當引入。」靈公大喜,即命荷華掌燈引導,曲曲彎彎,直入內室。

將入朝門,內侍傳命,喚宰夫甚急。公子宋問之曰:「汝喚宰夫何事?」內侍曰:「有鄭客從漢江來,得一大黿,重二百餘斤,獻於主公,主公受而賞之。今縛於堂下,使我召宰夫割烹,欲以享諸大夫也。」

靈公不覺慾火上炎,面頰發赤,向孔寧曰:「卿何策使寡人與夏姬一會?寡人誓不相負!」孔寧奏曰:「夏氏一向居株林,其地竹木繁盛,可以遊玩。主公明早只說要幸株林,夏氏必然設享相迎。夏姬有婢,名曰荷華,頗知情事,臣當以主公之意達之,萬無不諧之理。」靈公笑曰:「此事全仗愛卿作成!」

次日,歸生與公子宋共議,欲奉公子去疾為君。去疾大驚,辭曰:「先君尚有八子,若立賢,則去疾無德可稱;若立長,則有公子堅在。去疾有死,不敢越也。」於是逆公子堅即位,是為襄公。

公子宋探知歸生與靈公之弟公子去疾相厚,數有往來,乃揚言於朝曰:「子家與子良早夜相聚,不知所謀何事,恐不利於社稷也。」歸生急牽宋之臂,至於靜處,謂曰:「是何言與?」公子宋曰:「子不與我協謀,吾必使子先我一日而死。」歸生素性懦弱,不能決斷,聞宋之言,大懼曰:「汝意欲何如?」公子宋曰:「主上無道之端,已見於分黿。若行大事,吾與子共扶子良為君,以親昵於晉,鄭國可保數年之安矣。」歸生想了一回,徐答曰:「任子所為,吾不汝泄也。」

夏姬應對有序,靈公心中愈加愛重,命夏姬,「換去禮服,引寡人園中一游。」夏姬卸下禮服,露出一身淡妝,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別是一般雅緻。夏姬前導,至於後園,雖然地段不寬,卻有喬松秀柏,奇石名葩,池沼一方,花亭幾座。中間高軒一區,朱欄綉幕,甚是開爽,此乃宴客之所。左右俱有廂房。軒後曲房數層,迴廊周折,直通內寢。園中立有馬廄,乃是養馬去處。園西空地一片,留為射圃。

已而,諸臣皆集,靈公命布席敘坐,謂曰:「黿乃水族佳味,寡人不敢獨享,願與諸卿共之。」諸臣合詞謝曰:「主公一食不忘,臣等何以為報?」

孔寧、儀行父向與御叔同朝相善,曾窺見夏姬之色,各有窺誘之意。夏姬有侍女荷華,伶俐風騷,慣與主母做腳攬主顧。

周定王三年,晉上卿趙盾卒,郤缺代為中軍元帥。聞陳與楚平,乃言於成公,使荀林父從成公率宋、衛、鄭、曹四國伐陳,晉成公於中途病薨。乃班師,立世子孺為君,是為景公。是年,楚莊王親統大軍,復伐鄭師於柳棼。

晉郤缺率師救之,襲敗楚師,鄭人皆喜。公子去疾獨有憂色,襄公怪而問之,去疾對曰:「晉之敗楚,偶也;楚將泄怒於鄭,晉可長恃乎。行見楚兵之在郊矣!」

明年,楚莊王復伐鄭,屯兵於潁水之北。適公子歸生病卒,公子去疾追治嘗黿之事,殺公子宋,暴其屍於朝,斫子家之棺,而逐其族,遣使謝楚王曰:「寡人有逆臣歸生與宋,今俱伏誅,寡君願因陳侯而受歃於上國。」

飲酒中間,靈公目不轉睛,夏姬亦流波送盼。靈公酒興帶了痴情,又有孔大夫從旁打和事鼓,酒落快腸,不覺其多。日落西山,左右進燭,洗盞更酌,靈公大醉,倒於席上,鼾鼾睡去。孔寧私謂夏姬曰:「主公久慕容色,今日此來,立心與你求歡,不可違拗。」夏姬微笑不答。孔寧便宜行事,出外安頓隨駕人心,就便宿歇。

靈公觀看了一回,軒中筵席已具,夏姬執盞定席,靈公賜坐於旁,夏姬謙讓不敢。靈公曰:「主人豈可不坐?」乃命孔寧坐右,夏姬坐左,「今日略去君臣之分,圖個盡歡!」

其時朝中有個賢臣,姓泄名冶,是個忠良正直之輩,遇事敢言,陳侯君臣甚畏憚之。

又有個大夫夏御叔,其父公子少西,乃是陳定公之子,少西字子夏,故御叔以夏為字,又曰少西氏,世為陳國司馬之官,食采於株林。

次日,二人一同入朝。公子宋隨班行禮,全無觳觫伏罪之語。倒是歸生心上不安,奏曰:「宋懼主公責其染指之失,特來告罪。戰兢不能措辭,望主公寬容之!」靈公曰:「寡人恐得罪子公,子公豈懼寡人耶?」拂衣而起。公子宋出朝,邀歸生至家,密語曰:「主公怒我甚矣,恐見誅,不如先作難,事成可以免死。」歸生掩耳曰:「六畜歲久,猶不忍殺之。況一國之君,敢輕言弒逆乎?」公子宋曰:「吾戲言,子勿泄也。」歸生辭去。

話說公子歸生字子家,公子宋字子公,二人皆鄭國貴戚之卿也。

周室東遷世亂離,紛紛篡弒歲無虛。

妖星入斗征三國,又報陳侯遇夏舒。

儀行父謂夏姬曰:「孔大夫有錦襠之賜,今既蒙垂盼,亦欲乞一物為表記,以見均愛。」夏姬笑曰:「錦襠彼自竊去,非妾所贈也。」因附耳曰:「雖在同床,豈無厚薄?」乃自解所穿碧羅襦為贈。儀行父大悅,自此行父往來甚密,孔寧不免稍疏矣。有古詩為證:

總計穆公共有子十三人。靈公夷被弒,襄公堅嗣立,以下尚有十一子,曰公子去疾字子良,曰公子喜字子罕,曰公子馴字子駟,曰公子發字子國,曰公子嘉字子孔,曰公子偃字子游,曰公子舒字子印,又有公子豐,公子羽,公子然,公子志。

次日,靈公早朝,禮畢,百官俱散,召孔寧至前,謝其薦舉夏姬之事。又召儀行父問曰:「如此樂事,何不早奏寡人。你二人卻佔先頭,是何道理?」孔寧、儀行父齊曰:「臣等並無此事。」靈公曰:「是美人親口所言,卿等不必諱矣。」孔寧對曰:「譬如君有味,臣先嘗之;父有味,子先嘗之。若嘗而不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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