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衛宣公築台納媳 高渠彌乘間易君

卻說公子壽見父親屏去從人,獨召弟朔議事,心懷疑惑。入宮來見母親,探其語氣。齊姜不知隱瞞,盡吐其實。囑咐曰:「此乃汝父主意,欲除我母子後患,不可泄漏他人。」公子壽知其計已成,諫之無益,私下來見急子,告以父親之計:「此去莘野必由之路,多凶少吉。不如出奔他國,別作良圖。」急子曰:「為人子者,以從命為孝。棄父之命,即為逆子。世間豈有無父之國?即欲出奔,將安往哉?」遂束裝下舟,毅然就道。公子壽泣勸不從,思想:「吾兄真仁人也!此行若死於盜賊之手,父親立我為嗣,何以自明?子不可以無父,弟不可以無兄,吾當先兄而行,代他一死,吾兄必然獲免。父親聞吾之死,倘能感悟,慈孝兩全,落得留名萬古!」於是別以一舟載酒,亟往河下,請急子餞別。急子辭以「君命在身,不敢逗遛。」公子壽乃移樽過舟,滿斟以進。未及開言,不覺淚珠墮於杯中,急子忙接而飲之。公子壽曰:「酒已污矣!」急子曰:「正欲飲吾弟之情也!」公子壽拭淚言曰:「今日此酒,乃吾弟兄永訣之酒。哥哥若鑒小弟之情,多飲幾杯!」急子曰:「敢不盡量?」兩人淚眼相對,彼此勸酬。公子壽有心留量,急子到手便吞,不覺盡醉,倒於席上,鼾鼾睡去。公子壽謂從人曰:「君命不可遲也,我當代往!」即取急子手中白旄,故意建於舟首,用自己僕從相隨。囑咐急子隨行人眾,好生守候。袖中出一簡,付之曰:「俟世子酒醒後,可呈看也!」即命發舟。行近莘野,方欲整車登岸,那些埋伏的死士,望見河中行旌飄颺,認得白旄,定是急子到來,一聲呼哨,如蜂而集,公子壽挺然出喝曰:「吾乃本國衛侯長子,奉使往齊,汝等何人,敢來邀截?」眾賊齊聲曰:「吾等奉衛侯密旨,來取汝首!」挺刀便砍。從者見勢頭兇猛,不知來歷,一時驚散。可憐壽子引頸受刀,賊黨取頭,盛於木匣,一齊下船,偃旄而歸。

父妾如何與子通?聚麀傳笑衛淫風。

夷姜此日投繯晚,何似當初守節終!

子婦如何攘作妻,子烝庶母報非遲。

夷姜生子宣姜繼,家法源流未足奇。

再說急子酒量原淺,一時便醒,不見了公子壽,從人將簡緘呈上,急子拆而看之,簡上只有八個字云:「弟已代行,兄宜速避!」急子不覺墮淚曰:「弟為我犯難,吾當速往,不然恐誤殺吾弟也!」喜得僕從俱在,就乘了公子壽之舟,催趲舟人速行,真箇似電流光絕,鳥逝超群。其夜月明如水,急子心念其弟,目不交睫,注視益鳥首之前,望見公子壽之舟,喜曰:「天幸吾弟尚在。」從人稟曰:「此來舟,非去舟也!」急子心疑,教攏船上去。兩船相近,樓櫓俱明,只見舟中一班賊黨,並不見公子壽之面。急子愈疑,乃佯問曰:「主公所命,曾了事否?」眾賊聽得說出秘密,卻認為公子朔差來接應的,乃捧函以對曰:「事已了矣!」急子取函啟視,見是公子壽之首,仰天大哭曰:「天乎冤哉!」眾賊駭然,問曰:「父殺其子,何故稱冤?」急子曰:「我乃真急子也,得罪於父,父命殺我。此吾弟壽也,何罪而殺之?可速斷我頭,歸獻父親,可贖誤殺之罪!」賊黨中有認得二公子者,於月下細認之曰:「真誤矣!」眾賊遂將急子斬首,並納函中,從人亦皆四散。《衛風》有《乘舟》之詩,正詠兄弟爭死之事。詩曰:

不知鄭子亹如何結束?且看下回分解。

卻說衛宣公名晉,為人淫縱不檢。自為公子時,與其父庄公之妾名夷姜者私通,生下一子,寄養於民間,取名曰急子。宣公即位之日,元配邢妃無寵,只有夷姜得幸,如同夫婦,就許立急子為嗣,屬之於右公子職。時急子長成,已一十六歲,為之聘齊僖公長女。使者返國,宣公聞齊女有絕世之姿,心貪其色,而難於啟口,乃構名匠築高台於淇河之上,朱欄華棟,重宮復室,極其華麗,名曰新台。先以聘宋為名,遣開急子,然後使左公子泄如齊,迎姜氏徑至新台,自己納之,是為宣姜,時人作新台之詩,以刺其淫亂:

明知惡草自當鍼,蛇虎如何與共居?

我不制人人制我,當年枉自識高渠。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詩人不敢明言,但追想乘舟之人,以寓悲思之意也。再說眾賊連夜奔入衛城,先見公子朔,呈上白旄,然後將二子先後被殺事情,細述一遍,猶恐誤殺得罪。誰知一箭射雙鵰,正中了公子朔的隱懷,自出金帛,厚賞眾賊,卻入宮來見母親說:「公子壽載旌先行,自損其命,喜得急子後到,天教他自吐真名,償了哥哥之命。」齊姜雖痛公子壽,卻幸除了急子,拔去眼中之釘,正是憂喜相半。母子商量,且教慢與宣公說知。卻說左公子泄,原受急子之託;右公子職,原受公子壽之託,二人各自關心,遣人打探消息,回報如此如此。起先未免各為其主,至此同病相憐,合在一處商議。候宣公早朝,二人直入朝堂,拜倒在地,放聲大哭。宣公驚問何故,公子泄、公子職二人一辭,將急子與公子壽被殺情由,細述一遍,「乞收拾屍首埋葬,以盡當初相托之情。」說罷哭聲轉高。宣公雖怪急子,卻還憐愛公子壽,忽聞二子同時被害,嚇得面如土色,半晌不言。痛定生悲,淚如雨下,連聲嘆曰:「齊姜誤我,齊姜誤我!」即召公子朔問之,朔辭不知。宣公大怒,就著公子朔拘拿殺人之賊,公子朔口中應承,只是支吾,哪肯獻出賊黨?宣公自受驚之後,又想念公子壽,感成一病,閉眼便見夷姜、急子、壽子一班,在前啼啼哭哭。祈禱不效,半月而亡。公子朔發喪襲位,是為惠公。時朔年一十五歲,將左右二公子罷官不用。庶兄公子碩字昭伯,心中不服,連夜奔齊。公子泄與公子職怨恨惠公,每思為急子及公子壽報仇,未得其便。

話分兩頭。卻說衛侯朔初即位之年,因助齊攻紀,為鄭所敗,正在銜恨,忽聞鄭國有使命至,問其來意,知鄭厲公出奔,群臣迎故君忽複位,心中大喜,即發車徒,護送昭公還國。祭足再拜,謝昔日不能保護之罪。昭公雖不治罪,心中怏怏,恩禮稍減於昔日。祭足亦覺跼蹐不安,每每稱疾不朝。高渠彌素失愛於昭公,及昭公復國,恐為所害,陰養死士,為弒忽立亹之計。時鄭厲公在蔡,亦厚結蔡人,遣人傳語檀伯,欲借櫟為巢窟,檀伯不從。於是使蔡人假作商賈,於櫟地往來交易,因而厚結櫟人,暗約為助,乘機殺了檀伯。厲公遂居櫟,增城浚池,大治甲兵,將謀襲鄭,遂為敵國。祭足聞報大驚,急奏昭公,命大夫傅瑕屯兵大陵,以遏厲公來路。厲公知鄭有備,遣人轉央魯侯,謝罪於宋,許以復國之後,仍補前賂未納之數。魯使至宋,宋庄公貪心又起,結連蔡、衛共納厲公。時衛侯朔有送昭公復國之勞,昭公並不修禮往謝,所以亦怨昭公,反與宋公協謀。因即位以來,並未與諸侯相會,乃自將而往。公子泄謂公子職曰:「國君遠出,吾等舉事,此其時矣!」公子職曰:「如欲舉事,先定所立,人民有主,方保不亂。」正密議間,閽人報:「大夫寧跪有事相訪。」兩公子迎入。寧跪曰:「二公子忘乘舟之冤乎?今日機會,不可失也。」公子職曰:「正議擁戴,未得其人。」寧跪曰:「吾觀群公子中,惟黔牟仁厚可輔,且周王之婿,可以彈壓國人。」三人遂歃血定議,乃暗約急子、壽子原舊一班從人,假傳一個諜報,只說:「衛侯伐鄭,兵敗身死。」於是迎公子黔牟即位。百官朝見已畢,然後宣播衛朔構陷二兄,致父忿死之惡,重為急、壽二子發喪,改葬其柩,遣使告立君於周。寧跪引兵營於郊外,以遏惠公歸路。公子洩慾殺宣姜,公子職止之曰:「姜雖有罪,然齊侯之妹也,殺之恐得罪於齊,不如留之,以結齊好。」乃使宣姜出居別宮,月致廩餼無缺。

新台有泚,河水瀰瀰。

燕婉之求,籧篨不鮮。

魚網之設,鴻則離之。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妖艷春秋首二姜,致令齊衛紊綱常。

天生尤物殃人國,不及無鹽佐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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