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狄公子乘醉尋奸 包大人夜巡衡事

當下王府侍官稟道:「狄爺,夜已深了,請明早去吧。」狄青喝道:「吾必要去的,你敢阻擋么!」內侍不敢違逆,只得點起燈籠。這狄青穿的是潞花王服式,腰下又懸了一口寶劍,兩名侍官,持了一對南清宮大燈籠,一重重的由府門而出。一連出了九重,方至王府頭門,跑出官街大道。正好一天月色,萬里無雲,街衢中家家戶戶,肅靜無聲,只聞雞聲唱叫不休,犬吠留連不絕。兩侍官不覺向南往韓府而來,狄青指著南方道:「此道往哪裡去?」侍官道:「此地是往韓吏部府中去的。」狄青道:「如今不往韓大人府中去。」侍官道:「狄王親,不往吏部府,要往哪裡去?」狄青道:「吾與孫兵部有深仇,如今要往他府中,仗著三尺龍泉寶劍,今夜必取這奸臣腦袋!」侍官聽罷,嚇了一驚道:「狄王親,這是行兇之事,萬萬不可!」狄青喝道:「誰言殺他不得,只須我一劍,便把他揮成兩段了。」侍官不敢多言,只得引著往孫兵部府而去。

過了天漢橋,不覺已至孫府衙門,照壁高昂,府門前有大燈籠照耀,又有千總官把總官四圍巡查。一見了南清宮的燈籠到來,嚇得驚惶無措,躲避不及,心下慌忙,不暇細看,竟認作潞花王駕到。俯伏塵埃,聲稱:「王爺。」狄青聽了,呼呼冷笑道:「你們夜深在此,卻是何因?吾不是妄亂殺人的,只手中寶劍,要砍奸臣的頭顱。」眾員稟道:「啟千歲爺,小人等乃孫兵部衙中巡查的。」狄青道:「既如此,快快喚孫秀出來見我!」眾員稟道:「孫大人不在府中。」狄青道:「他不在府中,哪裡去了?」眾員稟道:「孫大人往九門提督王大將軍街中赴宴去了。」狄青道:「可是真么?」眾員道:「小臣們怎敢哄騙!」狄青聽了,又吩咐向王提督衙中去。侍官應諾,提燈引道,急步往九門提督街中而去。

列位須知,由孫兵部府往提督衙中去,必定要過天漢橋,故今狄青仍要迴轉天漢橋。持了寶劍,隨著侍官,三人將上橋欄,狄青不覺酒湧上來,兩足酸麻,醉醺醺的東一步,西一擺,侍官二人,左右扶定,叫道:「狄爺仔細些才好!」狄青道:「我要殺孫秀奸賊!」侍官道:「狄爺沉醉了。明日殺他,也未為遲。」狄青喝道:「胡說!吾今夜不取孫秀腦袋,枉稱英雄!」口中說話,四肢已酥麻了,此刻一步也難移,侍官只得扶定在橋欄立著。狄青此時甚是糊塗,便大呼:「孫秀!你這狗奴才!躲過了么?」侍官叫道:「狄爺,孫秀是怕懼了,果然躲過了。」狄青道:「奸賊呵,躲得好,弄我找尋得好!但今夜不除了你這害民奸賊,非為大丈夫!」當時狄青身體困軟,憑你英雄好漢,也用不出本事來了。算來非狄青酒量不高,易於沉醉,只為王府中的美酒,比不得等閑之家,這酒性好,比藥力還烈,是以狄青醉得沉沉不醒,手插劍尖於地上,側身合眼,已入睡鄉了。侍官二人,心焦意間,只得一手持燈籠,一手扶住,伺候立定。

不多時,只見遠遠有燈籠火把來了。一匹白馬,一座大轎,原來正是孫秀、龐洪二人。只為提督大將軍王天化的母親慶祝壽辰,這王天化乃龐洪的得意門生,故此夜翁婿二人,在提督衙門中設宴慶壽,梨園演唱,還有許多文員武吏,在府堂暢敘。翁婿飲酒至三鼓終方回。兩乘轎馬,正要過橋,早有家將跑轉回稟道:「啟上太師爺,橋邊上有潞花王爺坐在橋欄之上,像有些酒醉一般。」二人齊道:「有這等事,快些下轎馬便了。」一翁一婿,慌忙急急步上橋欄一看,俯伏跟前,呼聲千歲。只為狄青手插寶劍於地,頭已低下,是以龐洪、孫秀看不出臉面來,只見南清宮的燈籠,又是一般服式,自然是潞花王了。二人俯伏在地,呼道:「千歲,臣龐洪、孫秀見駕,願王爺千歲千千歲!」兩個侍官,平素也怪著二人,是時並不作聲,聽他跪在此地。兩個奸臣的膝兒跪得已疼痛了,實在不耐煩,又朗言道:「臣等護送千歲爺回府吧。」狄青醉中聞言,頭略抬一抬,二人一見,頓覺駭然,抽身而起。龐洪即呼:「賢婿,賢婿,你看此人容貌,並非潞花王。」孫秀道:「果不是潞花王,吾認得此人是狄青。」登時吩咐家丁,把火一照,喝令眾軍上前捉拿,早有侍官二人,阻擋喝道:「此人捉拿不得的,太后娘娘聞知,你們之罪還了得么?」龐洪喝道:「他乃有罪之人,還敢穿此服式,冒充王爺,這是萬死不赦的罪,為什麼捉拿不得?」侍官聽了,心中著急,大喝道:「此人乃是太后娘娘嫡親內侄,你們還敢動手么?」龐洪大喝道:「休得胡說!」孫秀呼家丁,將三人一併拿下。兩名內監,看來不好,跑走如飛,一直回歸王府內宮報知。

卻說狄青雖有英雄奇能,此時醉得麻軟如泥,糊糊塗塗,不知所以,故被他們緊緊縛定,還不知覺。於是數十個家丁,見他昏迷不醒,只得扛抬回衙。狄青一柄寶劍,也被龐府家丁拿去。方才跑得兩箭之路,只見遠遠一對小紅燈籠,一乘小轎,坐著一位官員。龐洪是妄自尊大之人,全無忌憚,在轎內命家丁喝問:「哪個瞎眼官兒,還不迴避么!」

原來此位官員,來得湊巧,乃是正直無私的包龍圖,夜來巡察地方,在此不期相遇。他本非奉著聖上旨意巡查,皆因他勤於國政,不辭勞苦,自要查察,如有強惡頑民,乘夜搶奪,酗酒行兇等事,即要捉拿處治。當有張龍、趙虎稟道:「啟大人,這前面龐太師、孫兵部來了。不知為什麼拿了一位王爺服式的人,請大老爺定裁。」包爺聽罷,言道:「這兩人又在此作祟了!」吩咐與他相見,可將此位王爺放了綁。張龍、趙虎領命,上前叫道:「包大人在此,請龐太師、孫大人且住。」

一見赫赫有名的包閘刀,龐、孫兩府的眾家丁也自心驚,即拋了狄青,遠遠的走開。一旁董超、薛霸,已將狄青鬆綁扶定。孫秀、龐洪一見大怒,齊呼:「包大人哪裡來?」包爺道:「下官巡夜,稽察到此,二位哪裡來?」龐洪道:「去提督府赴宴回來。」包爺道:「老太師,為何將這位王爺拿著?」龐太師道:「是什麼王爺,乃是一名逃兵狄青,冒穿王爺服式,假冒王爺。如今將他拿下定罪。」包爺聽了狄青之名,暗思:前日將他開豁了罪名,後來又在教場題詩,幾乎死在孫秀鋼刀之下。前兩天聞家丁傳知,他力降狂馬,被龐府人邀去,不知今夜怎的穿了潞花王服式,又被他們拿下。原來狄青逃往韓府,又往南清宮降龍駒,姑侄相會事情,包公尚還未知,當下心內猜疑,便開言道:「本官來稽察巡夜,那狄青是個犯夜小民,待我帶回衙中查究便了。」孫兵部呼包大人道:「這是逃兵小卒,應該下官帶回去的。」包公道:「你說哪裡話來,狄青兵糧已經大人革退了,還是什麼逃兵?只好算犯夜百姓,應該下官帶去。」孫秀道:「這人卻與你不相干,是我營下的革兵,休得多管!」包公道:「胡說!這是下官犯夜之民,干你甚麼?」龐洪道:「包大人太覺多招多攬了!這狄青非你捉捕,何必要你帶去?」包公道:「老太師不必多言爭論,一同去見駕,是兵是民,悉聽聖上主裁。」龐洪聽了便道:「此話倒也說得不差。」三人都不回衙,逕往朝房來伺候聖上,按下慢提。

卻說王府的兩名內侍,跑回南清宮,進內報知。是時潞花王已安睡了,狄後娘娘尚未安睡,正與媳婦欣喜談論,一聞此話,心中驚怒,忙傳內監宣召潞花王。王爺聞言,心中帶怒道:「狄表兄為人真是狂莽,你現今是王家內戚,不應夜出持刀殺這奸臣。如今偏偏又遇著這兩個冤家,被他拿去,孤不去解救,誰人替他出力?」太后道:「吾兒,你今不必往尋龐洪、孫秀,且親自上朝,往見當今,將此段情由剖奏明白。若要將我侄兒為難,為娘是斷不肯干休的。」潞花王道:「謹遵懿旨!」太后又道:「須對聖上說知,必要體諒我的面情,推恩封贈他一個王爵。」潞花王應諾。當時已是四更將近,潞花王梳洗已畢,穿上朝服,用過參湯,嵌寶金冠頭上戴,藍田玉帶半腰圍,上了一匹雪白小龍駒,三十六對內監跟隨,燈火輝煌引道。

慢表年輕千歲來朝。其時五鼓初交,狄青已經酒醒了,說道:「寶劍哪裡去了?」董超道:「沒有什麼寶劍。」狄青道:「孫秀腦袋在哪裡?」薛霸道:「休得如此,你方才已被孫兵部拿下,難道不知么?」狄青道:「奇了!果有此事么!」即把眼睛一抹,圓睜虎目,立起來罵道:「孫秀,你這奸惡奴才!」口中罵,又要邁步動身。旁邊四名旗牌軍扯住道:「休走!不要痴呆,孫兵部乃聖上的命官,你敢殺他?倘殺了他,你還了得!」狄青道:「我若殺此奸臣,情願償他一命罷了。」四人道:「此地乃官員敘會之所,休得羅唣!」狄青道:「我緣何在於此地,你等是何人?」四人道:「我們是包大人手下旗牌軍,方才你已被拿,全虧我家大人查夜而來,始得放脫,免了此災。如今包大人、龐太師、孫兵部帶你前來面聖,且不要作聲。」狄青聽罷道:「不意有此等事,真乃妙妙!罷了,且靜悄悄在此伺候便了。」

當日上朝大小官員,先後而來,敘集於朝房中候駕。時交五鼓,只聽得鐘鳴鼓響,文武百官朝參,敘爵分列兩行。聖上降旨:「哪官有奏,即可啟奏,以待聖批。」早有龐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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