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娶過來五個多月,養下一個小廝來。雙荷密地叫人通與莫翁知道。莫翁雖是沒奈何嫁了出來,心裡還是割不斷的。見說養了兒子,道是自己骨血,瞞著家裡,悄悄將兩挑米、幾貫錢先送去與他吃用。以後首飾衣服與那小娃子穿著的,沒一件不支持了去。朱三反靠著老婆福蔭,落得吃自來食。那兒子漸漸大起來。莫翁雖是暗地周給他,用度無缺,卻到底瞞著生人眼,不好認帳,隨那兒子自姓了朱,跟著朱三也到市上幫做生意,此時已有十來歲。街坊上人點點搐搐,多曉得是莫翁之種。連莫翁家裡兒子媳婦們,也多曉得老兒有這外養之子,私下在那裡盤纏他家的,卻大家妝聾做啞,只做不知。莫姥心裡也有些疑心,不在眼面前了,又沒人敢提起,也只索罷了。

朱三平日賣湯粉,這五虎日日在衙門前後走動,時常買他的點飢,是熟主顧家。朱三見了,拱手道:「列位光降,必有見諭。」那吊晴虎道:「請你娘子出來,我有一事報他。」朱三道:「何事?」白日鬼道:「他家莫老兒死了。」雙荷在裡面聽得,哭將出來道:「我方才聽得街上是這樣說,還道未的。而今列位來說,一定是真了。」一頭哭,一頭對朱三說:「我與你失了這泰山的靠傍,今生再無好日了。」鑽倉鼠便道:「怎說這話?如今正是你們的富貴到了。」五人齊聲道:「我兄弟們特來送這一套橫財與你們的。」朱三夫妻多驚疑道:「這怎麼說?」鐵里蟲道:「你家兒子,乃是莫老兒骨血。而今他家裡萬萬貫家財,田園屋宇,你兒子多該有分,何不到他家去要分他的?他若不肯分,拚與他吃場官司,料不倒斷了你們些去。撞住打到底,苦你兒子不著。與他滴起血來,怕道不是真的?這一股穩穩是了。」朱三夫妻道:「事到委實如此,我們也曉得。只是輕易起了個頭,一時住不得手的。自古道貧莫與富斗,吃官司全得財來使費。我們怎麼敵得過他?弄得後邊不伶不俐,反為不美。況且我每這樣人家,一日不做,一日沒得吃的,那裡來的人力,那裡來的工夫去吃官司?」鐵里蟲道:「這個誠然也要慮到,打官司全靠使費與那人力兩項。而今我和你們熟商量,要人力時,我們幾個弟兄相幫你衙門做事盡夠了;只這使費難處,我們也說不得,小錢不去,大錢不來。五個兄弟,一人應出一百兩,先將來下本錢,替你使用去。你寫起一千兩的借票來,我們收著,直等日後斷過家業來到了手,你每照契還我,只近得你每一本一利,也不為多。此外謝我們的,憑你們另商量了。那時是白得來的東西,左右不是不費之惠,料然決不怠慢了我們。」朱三夫妻道:「若得列位如此相幫,可知道好,只是打從那裡做起?」鐵里蟲道:「你只依我們調度,包管停當。且把借票寫起來為定。」朱三隻得依著寫了,押了個字,連兒子也要他畫了一個,交與眾人。眾人道:「今日我每弟兄且去,一面收拾銀錢停當了,明日再來計較行事。」朱三夫妻道:「全仗列位看顧。」

大郎領他到裡面,交付與自己娘子,道:「你與小叔叔把頭梳一梳,替他身上出脫一出脫,把舊時衣服脫掉了,多替他換了些新鮮的。而今是我家裡人了。」孩子見大郎如此待得他好,心裡雖也歡喜,只是人生面不熟,又不知娘的意思怎麼,有些不安貼,還想要去。大郎曉得光景,就著人到花樓橋朱家去喚那雙荷到家裡來,說道有要緊說話。

後來司法年已六旬,那方氏也有五十六七歲差不多了。司法一日懇求方氏道:「我年已衰邁,豈還有取樂好色之意?但老而無子,後邊光景難堪。欲要尋一個丫頭,與他養個兒子,為接續祖宗之計。須得你周全這事方好。」方氏大怒道:「你就匡我養不出,生起外心來了!我看自家晚間盡有精神,只怕還養得出來。你不要胡想!」司法道:「男子過了六十,還有生子之事;幾曾見女人六十將到了,生得兒子出的?」方氏道:「你見我今年做六十齊頭了么?」司法道:「就是六十,也差不多兩年了。」方氏道:「再與你約三年,那時無子,憑你尋一個淫婦,快活死了罷了!」司法唯唯從命,不敢再說。

鐵里蟲果然去謄那了一匹麻布,到裁衣店剪開了,縫成一件衰衣,手裡拿著道:「本錢在此了。」一涌的望朱三家裡來。朱三夫妻接著,道:「列位還是怎麼主張?」鐵里蟲道:「叫你兒子出來,我教道他事體。」雙荷對著孩子道:「這幾位伯伯,幫你去討生身父母的家業,你只依著做去便了。」那兒也是個乖的,說道:「既是我生身的父親,那家業我應得有的。只是我娃子家,教我怎的去討才是?」鐵里蟲道:「不要你開口討,只著了這件孝服,我們引你到那裡。你進門去,到了孝堂裡面,看見靈幃,你便放聲大哭,哭罷就拜,拜了四拜,往外就走。有人問你說話,你只不要回他,一徑到外邊來。我們多在左側茶坊里等你便了。這個卻不難的。」朱三道:「只如此有何益?」眾人道:「這是先送個信與他家。你兒子出了門,第二日就去進狀。我們就去替你使用打點。你兒子又小,官府見了,只有可憐,決不難為他的。況又實實是骨血,腳踏硬地,這家私到底是穩取的了。只管依著我們做去!」朱三對妻子道:「列位說來的話,多是有著數的。只教兒子依著行事,決然停當。」那兒子道:「只如方才這樣說的話,我多依得。我心裡也要去見見親生父親的影像,哭他一場,拜他一拜。」雙荷掩淚道:「乖兒子,正是如此。」朱三道:「我到不好隨去得。既是列位同行,必然不差,把兒子交付與列位了。我自到市上做生意去,晚來討消息罷。」當下朱三自出了門。

遂於屋後另築一小院,收拾靜室一間,送方氏進去住了。家人們早晚問安,遞送飲食,多時沒有說話。司法暗暗喜歡道:「似此清凈,還像人家,不道他晚年心性這樣改得好了。他既然從善,我們一發要還他禮體。」對那妾道:「你久不去相見了,也該自去問候一番。」

小子為何說這一段希奇事?只因有個人家,也為內眷有些妒忌,做出一場沒了落事,幾乎中了人的機謀,哄弄出折家蕩產的事來。若不虧得一個人有主意,處置得風恬浪靜,不知炒到幾年上才是了結。有詩為證:

妾依主命,獨自走到屋後去了,直到天晚不見出來。司法道:「難道兩個說得投機,只管留在那裡了?」未免心裡牽掛,自己悄悄步到那裡去看。走到了房前,只見門窗關得鐵桶相似,兩個人多不見。司法把門推推,推不開來;用手敲著兩下,裡頭雖有些聲響,卻不開出來。司法道:「奇怪了!」回到前邊,叫了兩個粗使的家人同到後邊去,狠把門亂推亂踢。那門框脫了,門早已跌倒一邊。一擁進去,只見方氏撲在地下。說時遲,那時快,見了人來,騰身一跳,望門外亂竄出來。眾人急回頭看去,卻是一隻大蟲!吃了一驚。再看地上,血肉狼藉,一個人渾身心腹多被吃盡,只剩得一頭兩足。認那頭時,正是妾的頭。司法又苦又驚道:「不信有這樣怪事!」連忙去趕那虎,已出屋後跳去,不知那裡去了。又去喚集眾人點著火把,望屋後山上到處找尋,並無蹤跡。

當時將宋禮等五人,每人三十大板,問擬了「教唆詞訟詐害平人」的律,脊杖二十,刺配各遠惡軍州。吳興城裡去了這五虎,小民多是快活的。做出幾句口號來:「鐵里蟲有時蛀不穿,鑽倉鼠有時吃不飽,吊睛老虎沒威風,灑墨判官齊跌倒,白日里鬼胡行,這回兒不見了。」

忽然一日,有一伙人走進門來,說道要見小三官人的。這裡門上方要問明,內一人大聲道:「便是朱家的拖油瓶。」大郎見說得不好聽,自家走出來,見是五個人雄赳赳的來施禮,問道:「小令弟在家么?」大郎道:「在家裡。列位有何說話?」五個人道:「令弟少在下家裡些銀子,特來與他取用。」大郎道:「這個卻不知道。叫他出來就是。」大郎進去對小兄弟說了,那孩子不知是甚麼頭腦,走出來一看,認得是前日趙家五虎,上前見禮。那幾個見了孩子道:「好個小官人!前日是我們送你來的。你在此做了財主,就不記得我們了?」孩子道:「前日這邊留住了,不放我出門,故此我不出來得。」五虎道:「你而今既做了財主,這一千銀子該還得我們了。」孩子道:「我幾曾曉有甚麼銀子?」五虎道:「銀子是你晚老子朱三官所借,卻是為你用的,你也著得有花字。」孩子道:「前日我也見說,說道恐防吃官司要銀子用,故寫下借票。而今官司不吃了,那裡還用你們甚麼銀子?」五虎發狠道:「現有票在這裡,你賴了不成?」大郎聽得聲高,走出來看時,五虎告訴道:「小令弟在朱家時借了我們一千銀子不還,而今要賴起來。」大郎道:「我這小小兄弟借這許多銀子何用?」孩子道:「哥哥,不要聽他!」五虎道:「現有借票,我和你衙門裡說去。」一鬨而散了。

雙荷曉得是兒子面上的事了,亦且原要來弔喪,急忙換了一身孝服,來到莫家。靈前哭拜已畢,大郎即對他說:「你的兒子,今早到此,我們已認做兄弟了。而今與我們一同守孝,日後與你們一樣分家,你不必記掛。所有老爹爹在日給你的飯米衣服,我們照帳按月送過來與你,與在日一般。這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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