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十九 喬勢天師禳旱魃 秉誠縣令召甘霖

那時州將在州,先聞得縣官杖殺巫者,也有些怪他輕舉妄動,道是禮請去的,縱不得雨,何至於死?若畢竟請雨不得,豈不在殺無辜?乃見文書上來,報著四郊雨足,又見百姓雪片也似投狀來,稱讚縣令曝身致雨許多好處,州將才曉得縣令正人君子,政績殊常,深加嘆異。有心要表揚他,又恐朝廷怪他杖殺巫者,只得上表一道,明列其事。內中大略云:

次日,縣令到祠請祈雨。天師傳命:就於祠前設立小壇停當。天師同女巫在城隍神前,口裡胡言亂語的說了好些鬼話,一同上壇來。天師登位,敲動令牌;女巫將著九壞單皮鼓打的廝琅琅價響,燒了好兒道符。天師站在高處,四下一望,看見東北上微微有些雲氣,思量道:「夏雨北風生,莫不是數日內有雨?落得先說破了,做個人情。」下壇來對縣令道:「我為你飛符上界請雨,已奉上帝命下了,只要你們至誠,三日後雨當沾足。」這句說話傳開去,萬民無不踴躍喜歡。四郊士庶多來團集了,只等下雨。懸懸望到三日期滿,只見天氣越晴得正路了:

詩云:

自古有神巫,其術能役鬼。

禍福如燭照,妙解陰陽理。

不獨傾公卿,時亦動天子。

豈似後世者,其人總村鄙。

語言甚不倫,偏能惑閭里。

淫祀無虛日,在殺供牲醴。

安得西門豹,投畀鄴河水。

盡道天師術有靈,如何永底不回生?

試看甘雨隨車後,始信如神是至誠。

當下賜錢五十萬,以賞其功。從此,狄縣令遂為唐朝名臣,後來升任去後,本縣百姓感他,建造生祠,香火不絕。祈晴禱雨,無不應驗。只是一念剛正,見得如此。可見邪不能勝正。那些喬妝做勢的巫師,做了水中淹死鬼,不知幾時得超升哩。世人酷信巫師的,當熟看此段話文。有詩為證:

強項官人不受挫,妄作妖巫干託大。

神前杖背神不靈,瓦罐不離井上破。

那晉陽是彼時北京,一時狄縣令政聲朝野喧傳,盡皆欽服其人品。不一日,詔書下來褒異。詔云:

維謙劇邑良才,忠臣華胄。睹茲天厲,將瘴下民。當請禱於晉祠,類投巫於鄴縣。曝山椒之畏景,事等焚軀;起天際之油雲,情同剪爪。遂使旱風潛息,甘澤旋流。吳天猶鑒克誠,予意豈忘褒善?特頒米紱,俾耀銅章。勿替令名,更昭殊績。

田中紋坼,井底塵生。滾滾煙飛,儘是晴光浮動;微微風撼,元來暖氣薰蒸。轆轤不絕聲,止得泥漿半構;車戽無虛刻,何來活水一泓?供養著五湖四梅行雨龍王,急迫煞八口一家喝風狗命。止有一輪紅日炎炎照,那見四野陰雲炎炎興?

旱得那晉陽數百里之地,土燥山焦,港枯泉涸,草木不生,禾苗盡槁。急得那狄縣令屏去侍從儀衛,在城隍廟中跌足步禱,不見一些微應。一面減膳羞,禁屠宰,日日行香,夜夜露禱。凡是那救旱之政,沒一件不做過了。

蘇州有個小民姓夏,見這些師巫興頭也去投著師父,指望傳些真術。豈知費了拜見錢,並無甚術法得傳,只教得些游嘴門面的話頭,就是祖傳來輩輩相授的秘訣,習熟了打點開場施行。其鄰有個范春元,名汝輿,最好戲耍。曉得他是頭番初試,原沒甚本領的,設意要弄他一場笑話,來哄他道:「你初次降神,必須露些靈異出來,人才信服。我忝為你鄰人,與你商量個計較幫村著你,等別人驚駭方妙。」夏巫道:「相公有何妙計?」范春元道:「明日等你上場時節,吾手裡拿著糖糕叫你猜,你一猜就著。我就讚歎起來,這些人自然信服了。」夏巫道:「相公肯如此幫村小人,小人萬幸。」

郭巫等偎瑣細民,妖誣惑眾,雖竊名號,總屬夤緣;及在鄉里,瀆神害下,凌軒邑長。守土之官,為民誅之,亦不為過。狄某力足除奸,誠能動物,曝軀致雨,具見異績。聖世能臣,禮宜優異云云。

闔城士民聽知縣令如此行事,大家駭愕起來道:「天師如何打死得的?天師決定不死。邑長惹了他,必有奇禍,如何是好?」又見說道:「縣令在祠後高岡上,烈日中自行曝晒,祈禱上天去了。」於是奔走紛紜,盡來觀看,攪做了人山人海城牆也似砌將攏來。可煞怪異!真是來意至誠,無不感應。起初縣令步到口上之時,炎威正熾,砂石流鐵,待等縣令站得腳定了,忽然一片黑雲推將起來,大如車蓋,恰恰把縣令所立之處遮得無一點日光,四周日色盡曬他不著。自此一片起來,四下里慢慢黑雲團圈接著,與起初這覆頂的混做一塊生成了,雷震數聲,甘雨大注。但見:

到得京師,真是五方雜聚之所,姦宄易藏,邪言易播。他們施符設咒,救病除妖,偶然撞著小小有些應驗,便一傳兩,兩傳三,各處傳將開去,道是異人異術,分明是一對活神仙在京里了。及至來見他的,他們習著這些大言不慚的話頭,見神見鬼,說得活靈活現;又且兩個一鼓一板,你強我賽,除非是正人君子不為所惑,隨你呻嘛伶俐的好漢,但是一分信著鬼神的,沒一個不著他道兒。外邊既已哄傳其名,又因監軍使到北司各監讚揚,弄得這些太監往來的多了,女巫遂得出入宮掖,時有恩齎;又得太監們幫村之力,夤緣聖旨,男女巫俱得賜號「天師」。元來唐時崇尚道術,道號天師,僧賜紫衣,多是不以為意的事。卻也沒個什麼職掌衙門,也不是什麼正經品職,不過取得名聲好聽,恐動鄉里而已。郭賽璞既得此號,便思榮歸故鄉,同了這女巫仍舊到太原州來。此時無大無小無貴無賤,盡稱他每為天師。他也妝模作樣,一發與未進京的時節氣勢大小同了。

奸欺妄欲言生死,寧知受欺正於此?

世人認做活神明,只合同嘗干狗屎。

卻說天師到房中對女巫道:「此縣中要我每祈雨,意思虔誠,禮儀豐厚,只好這等了。滿縣官吏人民,個個仰望著下雨,假若我們做張做勢,造化撞著了下雨便好;倘不遇巧,怎生打發得這些人?」女巫道:「在叫你弄了若干年代把戲,這樣小事就費計較。明日我每隻把雨期約得遠些,天氣晴得久了,好歹多少下些;有一兩點洒洒便算是我們功德了。萬一到底不下,只是尋他們事故,左也是他不是,右也是他不是。弄得他們不耐煩。我們做個天氣,只是撇著要去,不肯再留,那時只道惱了我們性子,扳留不住。自家只好忙亂,那個還來議我們的背後不成?」天師道:「有理,有理。他既十分敬重我們,料不敢拿我們破綻,只是老著臉皮做便了。」商量已定。

早魃如何在婦胎?好徒設計詐人財。

雖然不是祈禳法,只合雷聲頭上來。

次早縣門未開,已報天師嚴飭歸騎,一面催促起身了。管辦吏來問道:「今日相公與天師餞行,酒席還是設在縣裡,還是設在祠里,也要預先整備才好,怕一時來不迭。」縣令冷笑道:「有甚來不迭?」竟叫打頭踏到祠中來,與天師送行。隨從的人多疑心道:「酒席未曾見備,如何送行?」那邊祠中天師也道縣官既然送行,不知設在縣中還是祠中?如何不見一些動靜?等著心焦,正在祠中發作道:「這樣怠慢的縣官,怎得天肯下雨?」須臾間,縣令己到。天師還帶者怒色同女巫一齊嚷道:「我們要回去的,如何沒些事故擔閣我們?甚麼道理?既要餞行,何不快些?」縣令改容大喝道:「大膽的奸徒!你左道女巫,妖惑日久,撞在我手,當須死在今日。還敢說歸去么?」喝一聲:「左右,拿下!」官長分付,從人怎敢不從?一夥公人暴雷也似答應一聲,提了鐵鏈,如鷹拿燕雀,把兩人扣丞頸鎖了,扭將下來。縣令先告城隍道:「齷齪妖徒,哄騙愚民,誣妄神道,今日請為神明除之。」喝令按倒在城隍面前道:「我今與你二人餞行。」各鞭背二十,打得皮開肉綻,血濺庭階。鞭罷,捆縛起來,投在祠前漂水之內。可笑郭賽璞與并州女巫做了一世邪人,今日死於非命。

吏典等回來回覆了狄縣令。父老同百姓等多哭道:「天師不肯來,我輩眼見得不能存活了。還是縣宰相公再行敦請,是必要他一來便好。」縣令沒奈何,只得又加禮物,添差了人,另寫了懇切書啟。又申個文書到州里,央州將分上,懇請必來。州將見縣間如此勤懇,只得自去拜望天師,求他一行。天師見州將自來,不得已,方才許諾。眾人見天師肯行,歡聲動地,恨不得連身子都許下他來。天師叫備男女轎各一乘,同著女師前往。這邊吏典父老人等,惟命是從,敢不齊整?備著男女二轎,多結束得分外鮮明,一路上秉香燃燭,幢幡寶蓋,真似迎著一雙活佛來了。到得晉陽界上,狄縣令當先迎著,他兩人出了轎,與縣令見禮畢。縣令把著盞,替他兩個上了花紅彩緞,備過馬來換了轎,縣令親替他籠著,鼓樂前導,迎至祠中,先擺著下馬酒筵,極其豐盛,就把鋪陳行李之類收拾在祠後潔凈房內,縣令道了安置,別了自去,專侯明日作用,不題。

到得明日,遠近多傳道新太保降神,來觀看的甚眾。夏巫登場,正在捏神搗鬼,妝憨打痴之際,范春元手中捏著一把物事來問道:「你猜得我掌中何物,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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