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十八 占家財狠婿妒侄 廷親脈孝女藏兒

到得寺里,那貧難的紛紛的來了。但見:

次日來對劉員外道:「爹爹不認女婿做兒子罷,怎麼連女兒也不認了?」員外道:「怎麼不認?只是不如引孫親些。」引姐道:「女兒是親生,怎麼倒不如他親?」員外道:「你須是張家人了,他須是劉家親人。」引姐道:「便做道是『親』,未必就該是他掌把家私!」員外道:「除非再有親似他的,才奪得他。那裡還有?」引姐笑道:「只怕有也不見得。」劉員外與媽螞也只道女兒忿氣說這些話,不在心上。只見女兒走去,叫小梅領了兒子到堂前,對爹媽說道:「這可不是親似引孫的來了?」員外,媽媽見是小梅,大驚道:「你在那裡來?可不道逃走了?」小梅道:「誰逃走?須守著孩兒哩。」員外道:「誰是孩兒?」小梅指著兒子道:「這個不是?」員外又驚又喜道:「這個就是你所生的孩兒?一向怎麼說?敢是夢裡么?」小梅道:「只問姑娘,便見明白。」員外與媽媽道:「姐姐,快說些個。」引姐道:「父親不知,聽女兒從頭細說一遍。當初小梅姨姨有半年身孕,張郎使嫉妒心腸,要所算小梅。女兒想來,父親有許大年紀,若所算了小梅便是絕了父親之嗣。是女兒與小梅商量,將來寄在東庄姑姑家中分娩,得了這個孩兒。這三年,只在東庄姑姑處撫養。身衣口食多是你女兒照管他的。還指望再長成些,方才說破。今見父親認道只有引孫是親人,故此請了他來家。須不比女兒,可不比引孫還親些么?」小梅也道:「其實虧了姑娘,若當日不如此周全,怎保得今日有這個孩兒!」

次日邀千戶到家,敘了同姓,認為宗譜。盛設款待,約定日期,到他家裡去認看。千戶先歸南陽,總管給假前往,帶了許多東西去饋送著千戶,並他妻子仆妾,多方禮物。坐定了,千戶道:「小可歸家問明,此婢果是宅上出來的。」因命二子出拜,只見兩個十五六的小官人,一齊走出來,一樣打扮,氣度也差不多。總管看了不知那一個是他兒子。請問千戶,求說明白。千戶笑道:「公自從看,何必我說?」總管仔細相了一回,天性感通,自然識認,前抱著一個道:「此吾子也。」千戶點頭笑道:「果然不差!」於是父子相持而哭,旁觀之人無不墮淚。千戶設宴與總管賀喜,大醉而散。次日總管答席,就借設在千戶廳上。酒間千戶對總管道:「小可既還公令郎了,豈可使令郎母子分離?並令其母奉公同還,何如?」總管喜出望外,稱謝不已,就攜了母子同回都下。後來通藉承蔭,官也至三品,與千戶家往來不絕。可見人有子無子,多是命理做定的。李總管自己已信道無兒了,豈知被算命的看出有子,到底得以團圓,可知是逃那命里不過。

小子為何說此一段話?只因一個富翁,也犯著無兒的病症,豈知也系有兒,被人藏過。後來一旦識認,喜出非常,關著許多骨肉親疏的關目在裡頭,聽小子從容的表白出來。正是:

正傷感處,張郎與女兒來了。員外與媽媽,問其來遲之故,張郎道:「先到寒家墳上,完了事,才到這裡來,所以遲了。」媽媽道:「怎不先來上俺家的墳?要俺老兩口兒等這半日?」張郎道:「我是張家子孫,禮上須先完張家的事。」媽媽道:「姐姐呢?」張郎道:「姐姐也是張家媳婦。」媽媽見這幾句話,恰恰對著適間所言的,氣得目睜口呆,變了色道:「你既是張家的兒子媳婦,怎生掌把著劉家的家私?」劈手就女兒處,把那放鑰匙的匣兒奪將過來,道:「已後張自張,劉自劉!」徑把匣兒交與引孫了,道:「今後只是俺劉家人當家!」此時連劉員外也不料媽媽如此決斷,那張郎與引姐平日護他慣了的,一發不知在那裡說起,老大的沒趣,心裡道:「怎麼連媽媽也變了卦?」竟不知媽媽已被員外勸化得明明白白的了。張郎還指點叫擺祭物,員外、媽媽大怒道:「我劉家祖宗,不吃你張家殘食,改日另祭。」各不喜歡而散。

那引姐倒是個孝順的人,但是女眷家見識,若把家私分與堂弟引孫,他自道是親生女兒,有些氣不甘分;若是父親生下小兄弟來,他自是喜歡的。況見父親十分指望,他也要安慰父親的心,這個念頭是真。曉得張郎不懷良心,母親又不明道理,只護著女婿,恐怕不能勾保全小梅生產了,時常心下打算。恰好張郎趕逐了引孫出去,心裡得意,在渾家面前露出那要算計小梅的意思來。引姐想道:「若兩三人做了一路,算計他一人,有何難處?不爭你們使嫉妒心腸,卻不把我父親的後代絕了?這怎使得!我若不在裡頭使些見識,保護這事,做了父親的罪人,做了萬代的罵名。卻是丈夫見我,不肯做一路,怕他每背地自做出來,不若將機就計,暗地周全罷了。」

女婿如何有異圖?總因財利令親疏。

若非孝女關疼熱,畢竟劉家有後無?

那劉員外分付:大乞兒一貫,小乞兒五百文。乞兒中有個劉九兒,有一個小孩子,他與大都子商量著道:「我帶了這孩子去,只支得一貫。我叫這孩子自認做一戶,多落他五百文。你在旁做個證見,幫村一聲,騙得錢來我兩個分了,買酒吃。」果然去報了名,認做兩戶。張郎問道:「這小的另是一家么?」大都子旁邊答應道:「另是一家。」就分與他五百錢,劉九兒也都拿著去了。大都子要來分他的。劉九兒道:「這孩子是我的,怎生分得我錢?你須學不得,我有兒子?」大都子道:「我和你說定的,你怎生多要了?你有兒的,便這般強橫!」兩個打將起來。劉員外問知緣故,叫張郎勸他,怎當得劉九兒不識風色,指著大都子「千絕戶,萬絕戶」的罵道:「我有兒子,是請得錢,干你這絕戶的甚事?」張郎臉兒掙得通紅,止不住他的口。劉員外已聽得明白,大哭道:「俺沒兒子的,這等沒下梢!」悲哀不止,連媽媽女兒傷了心,一齊都哭將起來。張郎沒做理會處。

張郎聽見適才丈人所言,道是暗暗裡有些侵著他,一發不象意道:「他明明疑心我要暗算小梅,我枉做好人,也沒幹。何不趁他在莊上,便當真做一做?也絕了後慮!」又來與渾家商量。引姐見事休已急了,他日前已與東庄姑娘說知就裡,當下指點了小梅,徑叫他到那裡藏過,來哄丈夫道:「小梅這丫頭看見我每意思不善,今早叫他配絨線去,不見回來。想是懷空走了。這怎麼好?」張郎道:「逃走是丫頭的常事,走了也倒乾淨。省得我們費氣力。」引姐道:「只是父親知道,須要煩惱。」張郎道:「我們又不打他,不罵他,不衝撞他,他自己走了的,父親也抱怨我們不得。我們且告訴媽媽,大家商量。」

你道怎生暗地用計?元來引姐有個堂分姑娘嫁在東庄,是與引姐極相厚的,每事心腹相托。引姐要把小梅寄在他家裡去分娩,只當是託孤與他。當下來與小梅商議道:「我家裡自趕了引孫官人出去,張郎心裡要獨佔家私。姨姨你身懷有孕,他好生嫉妒!母親又護著他,姨姨你自己也要放精細些!」小梅道:「姑娘肯如此說,足見看員外面上,十分恩德。奈我獨自一身,怎提防得許多?只望姑娘凡百照顧則個。」引姐道:「我怕不要周全?只是關著財利上事,連夫妻兩個,心肝不託著五髒的。他早晚私下弄了些手腳,我如何知道?」小梅垂淚道:「這等,卻怎麼好?不如與員外說個明白,看他怎麼做主?」引姐道:「員外老年之人,他也周庇得你有數。況且說破了,落得大家面上不好看,越結下冤家了,你怎當得起?我倒有一計在此,須與姨姨熟商量。」小梅道:「姑娘有何高見?」引姐道:「東莊裡姑娘,與我最厚。我要把你寄在他莊上,在他那裡分娩,托他一應照顧。生了兒女,就托他撫養著。衣食盤費之類,多在我身上。這邊哄著母親與丈失,說姨姨不象意走了。他每巴不得你去的,自然不尋究。且等他把這一點要擺布你的肚腸放寬了,後來看個機會,等我母親有些轉頭,你所養兒女已長大了。然後對員外一一說明,取你歸來,那時須奈何你不得了。除非如此,可保十全。」小梅道:「足見姑娘厚情,殺身難報!」引姐道:「我也只為不忍見員外無後,恐怕你遭了別人毒手,沒奈何背了母親與丈夫,私下和你計較。你日後生了兒子,有了好處,須記得今日。」小梅道:「姑娘大恩,經板兒印在心上,怎敢有忘!」兩下商議停當,看著機會,還未及行。

話說元朝東平府有個富人,姓劉名從善,年六十歲,人皆以員外呼之。媽媽李氏,年五十八歲,他有潑天也似家私,不曾生得兒子。止有一個女兒,小名叫做引姐,入贅一個女婿,姓張,叫張郎。其時張郎有三十歲,引姐二十六歲了。那個張郎極是貪小好利刻剝之人,只因劉員外家富無子,他起心央媒,入舍為婿。便道這家私久後多是他的了,好不誇張得意!卻是劉員外自掌把定家私在手,沒有得放寬與他。亦且劉員外另有一個肚腸。一來他有個兄弟劉從道同妻寧氏,亡逝已過,遺下一個侄兒,小名叫做引孫,年二十五歲,讀書知事。只是自小父母雙亡,家私盪敗,靠著伯父度日。劉員外道是自家骨肉,另眼覷他。怎當得李氏媽媽,一心只護著女兒女婿,又且念他母親存日,妯娌不和,到底結怨在他身上,見了一似眼中之釘。虧得劉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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