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十二 喬兌換鬍子宣淫 顯報施卧師入定

次日,胡生知道了這話,說道:「雖然一時扯謊,哄了他,他後邊病好了,必然靜想得著,豈不疑心?他既認是鬼,我有道理。真箇把鬼來與他看看。等他信實是眼花了,以免日後之疑。」狄氏笑道:「又來調喉,那裡得有個鬼?」胡生道:「我今夜乘暗躲在你家後房,落得與你歡樂,明日我妝做一個鬼,走了出去,卻不是一舉兩得。」果然是夜狄氏安頓胡生在別房,卻叫兩個使婢在床前相伴家主,自推不耐煩伏侍,圖在別床安寢,撇了鐵生徑與胡生睡了一晚。

謾藏誨盜,冶容誨淫。

到了秀州,唐卿更不尋店家,就在船上作寓。入試時,唐卿心裡放這女子不下,題目到手,一揮而就,出院甚早。急奔至船上,只見船家父子兩人趁著艙里無人,身子閑著,叫女兒看好了船,進城買貨物去了。唐卿見女兒獨在船上,喜從天降。急急跳下船來,問女子道:「你父親兄弟那裡去了?」女子道:「進城去了。」唐卿道:「有煩娘子移船到靜處一話何如?」說罷,便去解纜。女子會意,即忙當櫓,把船移在一個無人往來的所在。唐卿便跳在梢上來,摟著女子道:「我方壯年,未曾娶妻。倘蒙不棄,當與子締百年之好。」女子推遜道:「陋質貧姿,得配君子,固所願也。但枯藤野蔓,豈敢仰托喬松?君子自是青雲之器,他日寧肯復顧微賤?妾不敢承,請自尊重。」唐卿見他說出正經話來,一發憐愛,欲心如火,恐怕強他不得,發起極來,拍著女子背道:「怎麼說那較量的話?我兩日來,被你牽得我神魂飛越,不能自禁,恨沒個機會,得與你相近,一快私情。今日天與其便,只吾兩人在此,正好恣意歡樂,遂平生之願。你卻如此堅拒,再沒有個想頭了。男子漢不得如願,要那性命何用?你昨者為我隱藏羅帕,感恩非淺,今既無緣,我當一死以報。」說罷,望著河裡便跳。女子急牽住他衣裾道:「不要慌!且再商量。」唐卿轉身來抱住道:「還商量甚麼!」抱至艙里來,同就枕席。樂事出於望外,真箇如獲珍寶。事畢,女子起身來,自掠了亂髮,就與唐卿整了衣,說道:「辱君俯愛,冒恥仰承,雖然一霎之情,義堅金石,他日勿使剩蕊殘葩,空隨流水!」唐卿道:「承子雅愛,敢負心盟?目今揭曉在即,倘得寸進,必當以禮娶子,貯於金屋。」兩人千恩萬愛,歡笑了一回。女子道:「恐怕父親城裡出來,原移船到舊處住了。」唐卿假意上岸,等船家歸了,方才下船,竟無人知覽此事。誰想:

自此一驚,病勢漸重。狄氏也有些過意不去,只得去訪求法師。其時離原上百里有一個了卧禪師,號虛谷,戒行為諸山首冠。鐵生以禮請至,建懺悔法壇,以祈佛力保佑。是日卧師入定,過時不起,至黃昏始醒。問鐵生道:「你上代有個繡衣公么?」鐵生道:「就是吾家公公。」卧師又問道:「你朋友中,有個胡生么?」鐵生道:「是吾好友。」狄氏見說著胡生,有些心病,也來側耳聽著。卧師道:「適間所見甚奇。」鐵生道:「有何奇處?」卧師道:「貧僧初行,見本宅土地,恰遇宅上先祖繡衣公在那裡訴冤,道其孫為胡生所害。土地辭是職卑,理不得這事,教繡衣公道:『今日南北二斗會降玉笥峰下,可往訴之,必當得理。』繡衣公邀貧僧同往,到得那裡,果然見兩個老人。一個著緋,一個著綠,對坐下棋。繡衣公叩頭仰訴,老人不應。繡衣公訴之不止。棋罷,方開言道:『福善禍淫,天自有常理。爾是儒家,乃昧自取之理,為無益之求。爾孫不肖,有死之理,但爾為名儒,不宜絕嗣,爾孫可以不死。胡生宣淫敗度,妄誘爾孫,不受報於人間,必受罪於陰世。爾且歸,胡生自有主者,不必仇他,也不必訴我。』說罷,顧貧僧道:『爾亦有緣,得見吾輩。爾既見此事,爾須與世人說知,也使知禍福不爽。』言訖而去,貧僧定中所見如此。今果有繡衣公與胡生,豈不奇哉!」狄氏聽見大驚,沒做理會處。鐵生也只道胡生誘他嫖盪,故公公訴他,也還不知狄氏有這些緣故。但見說可以不死,是有命的,把心放寬了,病休減動了好些,反是狄氏替胡生耽憂,害出心病來。

而今聽小子說一個淫人妻女,妻女淫人,轉輾果報的話。元朝沔州原上里有個大家子,姓鐵名鉻,先祖為繡衣御史。娶妻狄氏,姿容美艷,名冠一城。那漢沔風俗,女子好游,貴宅大戶,爭把美色相誇。一家娶得個美婦,只恐怕別人不知道,倒要各處去賣弄張揚,出外游耍,與人看見。每每花朝月夕,士女喧闐,稠人廣眾,挨肩擦背,目挑心招,恬然不以為意。臨晚歸家,途間一一品題,某家第一,某家第二。說著好的,喧曄謔浪,彼此稱羨,也不管他丈失聽得不聽得。就是丈失聽得了,也道是別人贊他妻美,心中暗自得意。便有兩句取笑了他,總是不在心上的。到了至元,至正年間,此風益甚。鐵生既娶了美妻,巴不得領了他各處去搖擺。每到之處,見了的無不噴噴稱賞。那與鐵生相識的,調笑他,誇美他,自不必說。只是那些不曾識面的,一見了狄氏,問知是鐵生妻子,便來扭相知,把言語來撩拔,酒食來攛哄,道他是有緣之人,有福之人,大家來奉承他。所以鐵生出門,不消帶得本錢在身邊,自有這一班人扳他去吃酒吃肉,常得醉飽而歸。滿城內外人沒一個不認得他,沒一個不懷一點不良之心,打點勾搭他妻子。只是鐵生是個大戶人家,又且做人有些性氣剛狠,沒個因由,不敢輕惹得他。只好乾咽唾沫,眼裡口裡討些便宜罷了。古人兩句說得好:

胡生與狄氏卻打得火一般熱,一夜也間不的。礙著鐵生在家,須不方便。胡生又有一個吃酒易醉的方,私下傳授了狄氏,做下了酒,不上十來杯,便大醉軟灘,只思睡去。自有了此方,鐵生就是在家,或與狄氏或與胡生吃不多兒杯,已自頹然在旁。胡生就出來與狄氏換了酒,終夕笑語淫戲,鐵生竟是不覺得。有番把歸來時,撞著胡生狄氏正在歡飲,胡生雖悄地避過,杯盤狼藉,收拾不迭。鐵生問起,狄氏只說是某親眷到來留著吃飯,怕你來強酒,吃不過,逃去了。鐵生便就不問。只因前日狄氏說了不肯交兌的話,信以為實,道是個心性貞潔的人。那胡生又狎呢奉承,惟恐不及,終日陪嫖妓,陪吃酒的,一發那裡疑心著?況且兩個有心人算一個無心人,使婢又做了腳,便有些小形跡,也都遮飾過了。到底外認胡生為良朋,內認狄氏為賢妻,迷而不悟。街坊上人知道此事的漸漸多了,編者一隻《嗇調山坡羊》來嘲他道:

漢沔之間,傳將此事出去,曉得果報不虛。卧師又到處把定中所見勸人,變了好些風俗。有詩為證:

唐卿思量要大大撩拔他一撩拔,開了箱子取出一條白羅帕子來,將一個胡桃系著,結上一個同心結,拋到女子面前。女子本等看見了,故意假做不知,呆著臉只自當櫓。唐卿恐怕女子真箇不覺,被人看見,頻頻把眼送意,把手指著,要他收取。女子只是大刺刺的在那裡,竟象個不會意的。看看船家收了纖,將要下船,唐卿一發著急了,指手畫腳,見他只是不動,沒個是處,倒懊悔無及。恨不得伸出一隻長手,仍舊取了過來。船家下得艙來,唐卿面掙得通紅,冷汗直淋,好生置身無地。只見那女兒不慌不忙,輕輕把腳伸去帕子邊,將鞋尖勾將過來,遮在裙底下了。慢慢低身倒去,拾在袖中,腆著臉對著水外,只是笑。唐卿被他急壞,卻又見他正到利害頭上如此做作,遮掩過了,心裡私下感他,越覺得風情著人。自此兩下多有意了。

鐵生道是妻賢不妒,越加放肆,自謂得意。有兩日歸來。狄氏見了千歡萬喜,毫無喧妒之意。鐵生感激不勝,夢裡也道妻子是個好人。有一日,正安排了酒果,要與胡生享用,恰遇鐵生歸來,見了說道:「為何置酒?」狄氏道:「曉得你今日歸來,恐怕寂寞,故設此等待,已著人去邀胡生來陪你了。」鐵生道:「知我心者,我妻也。」須臾胡生果來,鐵生又與盡歡,商量的只是行院門中說話,有時醉了,又挑著門氏的話。胡生道:「你如今有此等名姬相交,何必還顧此糟糠之質?果然不嫌醜陋,到底設法上你手罷了。」鐵生感謝不盡,卻是口裡雖如此說,終日被胡生哄到妓家醉夢不醒,弄得他眼花撩亂,也那有閑日子去與門氏做綽趣工夫?

不多幾時,鐵生全愈,胡生腰痛起來。旬日之內,癰疽大發。醫者道:「是酒色過度,水竭無救。」鐵生日日直進卧內問病,一向通家,也不避忌。門氏在他床邊伏侍,遮遮掩掩,見鐵生日常周濟他家的,心中帶些感激,漸漸交通說話,眉來眼去。鐵生出於久幕,得此機會,老大撩拔。調得情熱,背了胡生眼後,兩人已自搭上了。鐵生從來心愿,賠了妻子多時,至此方才勾帳。正是:

元來胡家貧,鐵家富,所以鐵生把酒食結識胡生,胡生一面奉承,怎知反著其手?鐵生家道雖富,因為花酒面上費得多,把膏腴的產業,逐漸費掉了。又遇狄氏搭上了胡生,終日攛掇他出外取樂,狄氏自與胡生治酒歡會,珍饈備具,日費不資。狄氏喜歡過甚,毫不吝惜,只乘著鐵生急迫,就與胡生內外攛哄他,把產業賤賣了。狄氏又把價錢藏起些,私下奉養胡生。胡生訪得有名妓就引著鐵生去入馬,置酒留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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