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願 小姨病起續前緣

崔生看見了靈座,拜將下去。防禦拍著桌子大聲道:「興娘吾兒,你的丈夫來了。你靈魂不遠,知道也未?」說罷,放聲大哭。合家見防禦說得傷心,一齊號哭起來,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連崔生也不知陪下了多少眼淚。哭罷,焚了些楮錢,就引崔生在靈位前,拜見了媽媽。媽媽兀自哽哽咽咽的,還了個半禮。

卻說崔生與慶娘定情之夕,只見慶娘含苞未破,元紅尚在,仍是處子之身。崔生悄悄地問他道:「你令姊借你的身體,陪伴了我一年,如何你身子還是好好的?」慶娘佛然不悅道:「你自撞見了姊姊鬼魂做作出來的,干我甚事,說到我身上來。」崔生道:「若非令姊多情,今日如何能勾與你成親?此恩不可忘了。」慶娘道:「這個也說得是,萬一他不明不白,不來周全此事,借我的名頭,出了我偌多時丑,我如何做得人成?只你心裡到底照舊認是我隨你逃走了的,豈不著死人!今幸得他有靈,完成你我的事,也是他十分情分了。」

老人前走,叫行修打發開了左右,引了他一路走入一個土山中。又升了一個數丈的高坡,坡惻隱隱見有個叢林。老人便住在路旁,對行修道:「十一郎可走去林下,高聲呼『妙子』,必有人應。應了,便說道:『傳語九娘子,今夜暫借妙子同看亡妻。』」行修依言,走去林間呼著,果有人應。又依著前言說了。少頃,一個十五大歲的女子走出來道:「九娘子差我隨十一郎去。」說罷,便折竹二枝,自跨了一技,一枝與行修跨,跨上便同馬一般快。行勾三四十里,忽到一處,城闕壯麗。前經一大宮,宮前有門。女子道:「但循西廊直北,從南第二宮,乃是賢夫人所居。」行修依言,趨至其處,果見十數年前一個死過的丫頭,出來拜迎,請行修坐下。夫人就走出來,涕泣相見。行修伸訴離恨,一把抱住不放。卻待要再講歡會,王夫人不肯道:「今日與君幽顯異途,深不願如此貽妻之患;若是不忘平日之好,但得納小妹為婚,續此姻親,妾心愿畢矣。所要相見,只此奉托。」言罷,女子已在門外厲聲催叫道:「李十一郎速出!」行修不敢停留,含淚而出。女子依前與他跨了竹枝同行。

旅館羈身孤客,深閨皓齒韶容。

合歡裁就兩情濃,好對嬌鸞雛鳳。

認道良緣輻輳,誰知啞謎包籠?

新人魂夢雨雲中,還是故人情重。

次日崔生感興娘之情不已,思量薦度他。卻是身邊無物,只得就將金鳳釵到市貨賣,賣得鈔二十錠,盡買香燭楮錠,賚到瓊花觀中命道土建醮三晝夜,以報恩德。醮事已畢,崔生夢中見一個女子來到,崔生卻不認得。女子道:「妾乃興娘也,前日是假妹子之形,故郎君不曾相識。卻是妾一點靈性,與郎君相處一年了。今日郎君與妹子成親過了,妾所以才把真面目與郎相見。」遂拜謝道:「蒙郎薦拔,尚有餘情。雖隔幽明,實深感佩。小妹慶娘,真性柔和,郎好看覷他!妄從此別矣。」崔生不覺驚哭而醒。慶娘枕邊見崔生哭醒來,問其緣故,崔生把興娘夢中說話,一一對慶娘說。慶娘問道:「你見他如何模樣?」崔生把夢中所見容貌,各細說來。慶娘道:「真是我姊也!」不覺也哭將起來。慶娘再把一年中相處事情,細細問崔生,崔生逐件和慶娘各說始末根由,果然與興娘生前情性,光景無二。兩人感嘆奇異,親上加親,越發過得和睦了。自此興娘別無影響。要知只是一個「情」字為重,不忘崔生,做出許多事體來,心愿既完,便自罷了。此後崔生與慶娘年年到他墳上拜掃,後來崔生出仕,討了前妻封詰,遺命三人合葬。曾有四句口號,道著這本話文:

此後,除授東台御史,奉詔出關,行次稠桑驛,驛館中先有赦使住下了,只得討個官房歇宿。那店名就叫做稠桑店。行修所得「稠桑」二字,觸著便自上心,想道:「莫不什麼王老正在此處?」正要跟尋間,只聽得街上人亂嚷。行修走到店門邊一看,只見一伙人團團圍住一個老者,你扯我扯,你問我問,纏得一個頭昏眼暗。行修問店主人道:「這些人何故如此?」主人道:「這個老兒姓王,是個希奇的人,善談祿命。鄉里人敬他如神!故此見他走過,就纏住問禍福。」行修想著衛秘書之言,道:「元來果有此人。」便叫店主人快請他到店相見。店主人見行修是個出差御史,不敢稽延,拔開人叢,走進去扯住他道:「店中有個李御史李十一郎奉請。」眾人見說是官府請,放開圍,讓他出來,一哄多散了。到店相見。行修見是個老人,不要他行禮,就把想念亡妻,有衛秘書指引來求他的話,說了一遍,便道:「不知老翁果有奇術,能使亡魂相見否?」老人道:「十一郎要見亡夫人,就是今夜罷了。」

這本話文,乃是:元朝大德年間,揚州有個富人姓吳,曾做防禦使之職,人都叫他做吳防禦,住居春風樓惻,生有二女,一個叫名興娘,一個叫名慶娘,慶娘小興娘兩歲,多在襁褓之中。鄰居有個崔使君,與防禦往來甚厚。崔家有子,名曰興哥,與興娘同年所生。崔公即求聘興娘為子婦,防禦欣然許之,崔公以金鳳釵一隻為聘禮。定盟之後,崔公合家鄉到遠方為官去了。

一去一十五年,竟無消息回來。此時興娘已一十九歲,母親見他年紀大了,對防禦道:「崔家興哥一去十五年,不通音耗,今興娘年已長成,豈可執守前說,錯過他青春?」防禦道:「一言已定,千金不移。吾已許吾故人了,豈可因他無耗,便欲食言?」那母親終究是婦人家識見,見女兒年長無婚,眼中看不過意,日日與防禦絮聒,要另尋人家。興娘肚裡,一心專盼崔生來到,再沒有二三的意思。雖是虧得防禦有正經,卻看見母親說起激聒,便暗地恨命自哭。又恐怕父親被母親纏不過,一時更變起來,心中長懷著憂慮,只願崔家郎早來得一日也好。眼睛幾望穿了,那裡叫得崔家應?看看飯食減少,生出病來,沉眠枕席,半載而亡。父母與妹,及合家人等,多哭得發昏章第十一。臨入殮時,母親手持崔家原聘這隻金鳳釵,撫屍哭道:「此是你夫家之物,今你已死,我留之何益?見了徒增悲傷,與你戴了去罷!」就替他插在髻上,蓋了棺。三日之後,抬去殯在郊外了。家裡設個靈座,朝夕哭奠。

殯過兩個月,崔生忽然來到。防禦迎進問道:「郎君一向何處?尊父母平安否?」崔生告訴道:「家父做了宣德府理官,歿於任所,家母亦先亡了數年。小婿在彼守喪,今已服除,完了殯葬之事。不遠千里,特到府上來完前約。」防禦聽罷,不覺吊下淚來道:「小女興娘薄命,為思念郎君成病,於兩月前飲恨而終,已殯在郊外了。郎君便早到得半年,或者還不到得死的地步。今日來時,卻無及了。」說罷又哭。崔生雖是不曾認識興娘,未免感傷起來。防禦道:「小女殯事雖行,靈位還在。郎君可到他席前看一番,也使他陰魂曉得你來了。」噙著眼淚,一手拽了崔生走進內房來。崔生抬頭看時,但見:

崔生問著了,心下喜歡,到船中安慰了女子,先自走到這家門首,一直走進去。金保正聽得人聲,在裡面踱將出來道:「是何人下顧?」崔生上前施禮。保正問道:「秀才官人何來?」崔生道:「小生是揚州府崔公之子。」保正見說了「揚州崔」三字,便吃一驚道:「是何官位?」崔生道:「是宣德府理官,今已亡故了。」保正道:「是官人的何人?」崔生道:「正是我父親。」保正道:「這等是衙內了。請問當時乳名可記得么?」崔生道:「乳名叫做興哥。」保正道:「說起來,是我家小主人也。」推崔生坐了,納頭便拜。問道:「老主人幾時歸天的?」崔生道:「今已三年了。」保正就走去掇張椅桌,做個虛位,寫一神主牌,放在桌上,磕頭而哭。

卻說慶娘果然一向病在床上,下地不得。那日外廂正在疑惑上際,慶娘托地在床上走將起來,竟望堂前奔出。家人看見奇怪,同防禦的嬤嬤一哄的都隨了出來。嚷道:「一向動不得的,如今忽地走將起來。」只見慶娘到得堂前,看見防禦便拜。防禦見是慶娘,一發吃驚道:「你幾時走起來的?」崔生心裡還暗道:「是船里走進去的。且聽他說甚麼?」只見慶娘道:「兒乃興娘也,早離父母,遠殯荒郊。然與崔郎緣分未斷,今日來此,別無他意。特為崔郎方便,要把愛妹慶娘續其婚姻。如肯從兒之言,妹子病體,當即痊癒。若有不肯,兒去,妹也死了。」合家聽說,個個驚駭,看他身體面龐,是慶娘的;聲音舉止,卻是興娘。都曉得是亡魂歸來附體說話了。防禦正色責他道:「你既已死了,如何又在人世,妄作胡為,亂惑生人?」慶娘又說著興娘的話道:「兒死去見了冥司,冥司道兒無罪,不行拘禁,得屬后土夫人帳下,掌傳箋奏。兒以世緣未盡,特向夫人給假一年,來與崔郎了此一段姻緣。妹子向來的病,也是兒假借他精魄,與崔郎相處來。今限滿當去,豈可使崔郎自此孤單,與我家遂同路人!所以特來拜求父母,是必把妹子許了他,續上前姻。兒在九泉之下,也放得心下了。」防禦夫妻見他言詞哀切,便許他道:「吾兒放心!只依著你主張,把慶娘嫁他便了。」興娘見父母許出,便喜動顏色,拜謝防禦道:「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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