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十一 袁尚寶相術動名卿 鄭舍人陰功叨世爵

次日王部郎去拜了鄭游擊,就當答拜了舍人。遂認為通家,往來不絕。後日鄭舍人也做到游擊將軍而終,子孫竟得世蔭,只因一點善念,脫胎換骨,享此爵祿。所以奉勸世人,只宜行好事,天並不曾虧了人。有古風一首為證:

張客人茶坊吃茶。茶罷,問茶博士道:「此間有個林上舍否?」博士道:「上舍姓林的極多,不知是那個林上舍?」張客說:「貫道齋,名積字善甫。」茶博士見說:「這個,便是個好人。」張客見說道是好人,心下又放下二三分。張客說:「上舍多年個遠親,不相見,怕忘了。若來時,相指引則個。」正說不了,茶博士道:「兀的出齋來的官人便是。他在我家寄衫帽。」張客見了,不敢造次。林善甫入茶坊,脫了衫帽。張客方才向前,看著林上舍,唱個喏便拜。林上舍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如何拜人?」那時林上舍不識他有甚事,但見張客簌簌地淚下,哽咽了說不得。歇定,便把這上件事一一細說一遍。林善甫見說,便道:「不要慌。物事在我處。我且問你則個,裡面有甚麼?」張客道:「布囊中有錦囊,內有大珠百顆。」林上舍道:「多說得是。」帶他到安歇處,取物交還。張客看見了道:「這個便是,不願都得,但只覓得一半,歸家養膳老小,感戴恩德不淺。」林善甫道:「豈有此說!我若要你一半時,須不沿路粘貼手榜,交你來尋。」張客再三不肯都領,情願只領一半。林善南堅執不受。如此數次相推,張客見林上舍再三再四不受,感戴洪恩不已,拜謝而去,將珠子一半於市貨賣。賣得銀來,舍在有名佛寺齋僧,就與林上舍建立生祠供養,報答還珠之恩。善甫後來一舉及第。詩云:

善甫後來位至三公,二子歷任顯宦。古人云:「積善有善報,積惡有惡報。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作惡之家必有餘殃。」正是:

且說這囊珠子乃是富商張客遺下了去的。及至到於市中取珠欲貨,方知失去,唬得魂不附體,道:「苦也!我生受數年,只選得這包珠子。今已失了,歸家妻子孩兒如何肯信?」再三思量,不知失於何處,只得再回,沿路店中尋討。直尋到林上舍所歇之處,問店小二時,店小二道:「我卻不知你失去物事。」張客道:「我歇之後,有恁人在此房中安歇?」店主人道:「我便忘了。從你去後,有個官人來歇一夜了,絕早便去。臨行時分付道:『有人來尋時,可千萬使他來京師上癢貫道齋,問林上舍,名積。』」張客見說,言語蹺蹊,口中不道,心下思量:「莫是此人收得我之物?」當日只得離了店中,迤邐再取京師路上來。見沿路貼著手榜,中有「元珠」之句,略略放心。

其時有一個姓王的部郎,家中人眷不時有病。一日,袁尚寶來拜,見他面有憂色,問道:「老先生尊容滯氣,應主人眷不寧。然不是生成的,恰似有外來妨礙,原可趨避。」部郎道:「如何趨避?望請見教。」正說話間,一個小廝捧了茶盤出來送茶。尚寶看了一看,大驚道:「元來如此!」須臾吃罷茶,小廝接了茶鍾進去了。尚寶密對部郎道:「適來送茶小童,是何名字?」部郎道:「問他怎的?」尚寶道:「使宅上人眷不寧者,此子也。」部郎道:「小廝姓鄭,名興兒,就是此間收的,未上一年。老實勤緊,頗稱得用。他如何能使家下不寧?」尚寶道:「此小廝相能妨主,若留過一年之外,便要損人口,豈止不寧而已!」部郎意猶不信道:「怎便到此?」尚寶道:「老先生豈不聞馬有的盧能妨主、手版能忤人君的故事么?」部郎省悟道:「如此,只得遣了他罷了。」部郎送了尚寶出門,進去與夫人說了適間之言。女眷們見說了這等說話,極易聽信的。又且袁尚寶相術有名,那一個不曉得?部郎是讀書之人,還有些倔強未服,怎當得夫人一點疑心之根,再拔不出了。部郎就喚興兒到跟前,打發他出去。興兒大驚道:「小的並不曾壞老爺事體,如何打發小的?」部郎道:「不為你壞事,只因家中人口不安,袁尚寶爺相道:『都是你的緣故。』沒奈何打發你在外去過幾時,看光景再處。」興兒也曉得袁尚寶相術神通,如此說了,畢竟難留;卻又捨不得家主,大哭一場,拜倒在地。部郎也有好些不忍,沒奈何強遣了他。果然興兒出去了,家中人口從此平安。部郎合家越信尚寶之言不為虛謬。

到來朝,天色已曉,但見:

曉霧妝成野外,殘霞染就荒郊。耕夫隴上,朦朧月色將沉;織女機邊,幌盪金烏欲出。牧牛兒尚睡,養蠶女未興。樵舍外已聞犬吠,招提內尚見僧眠。

天色將曉,起來洗漱罷,系裹畢,教當直的,一面安排了行李,林善甫出房中來,問店主人:「前夕恁人在此房內宿?」店主人說道:「昨夕乃是一鉅賈。」林善甫見說:「此乃吾之故友也,因俟我失期。」看著那店主人道:「此人若回來尋時,可使他來京師上貫道齋,尋問林上舍名積字善甫,千萬!千萬!不可誤事!」說罷,還了房錢,相揖作別去了。王吉前面挑著行李什物,林善甫後面行,迤邐前進。林善甫放心不下,恐店主人忘了,遂於沿賂上令王吉於牆壁粘手榜云:「某年月某日有劍浦林積假館上癢,有故人『元珠』,可相訪於貫道齋。」不止一日,到了學中,參了假,仍舊歸齋讀書。

或過山林,聽樵歌於雲嶺;又經別浦,聞漁唱於煙波。或抵鄉村,卻遇市井。才見綠楊垂柳,影迷幾處之樓台;那堪啼鳥落花,知是誰家之院宇?看處有無窮之景緻,行時有不盡之驅馳。

不止一口,直到上庠,未去歇泊,便來尋問。學對門有個茶坊,但見:

話分兩頭,且說興兒含悲離了王家,未曾尋得投主,權在古廟棲身。一口,走到坑廁上屙屎,只見壁上掛著一個包裹,他提下來一看,乃是布線密紥,且是沉重。解開看,乃是二十多包銀子。看見了,伸著舌頭縮不進來道:「造化!造化!我有此銀子,不憂貧了。就是家主趕了出來,也不妨。」又想一想道:「我命本該窮苦,投靠了人家,尚且道是相法妨礙家主,平白無事趕了出來,怎得有福氣受用這些物事?此必有人家干甚緊事,帶了來用,因為登東司,掛在壁間,失下了的,未必不關著幾條性命。我拿了去,雖無人知道,卻不做了陰騭事體?畢竟等人來尋,還他為是。」左思有想,帶了這個包裹,不敢走離坑廁,沉吟到將晚,不見人來。放心不下,取了一條草荐,竟在坑版上鋪了,把包裹塞在頭底下,睡了一夜。

袁公相術真奇絕,唐舉許負無差別。

片言甫出鬼神驚,雙眸略展榮枯決。

兒童妨主運何乖?流落街頭實可哀。

還金一舉堪誇羨,善念方萌己脫胎。

鄭公生平原倜儻,百計思酬恩誼廣。

螟蛉同姓是天緣,冠帶加身報不爽。

京華重憶主人情,一見袁公便起驚。

陰功獲福從來有,始信時名不浪稱。

飢餐渴飲,夜住曉行,無路登舟。不只一日至蔡州,到個去處,天色已晚。但見:

此本話文,叫做《積善陰騭》,乃是京師老郎傳留至今。小子為何重宣這一遍?只為世人貪財好利,見了別人錢鈔,味著心就要起發了,何況是失下的?一發是應得的了,誰肯輕還本主?不知冥冥之中,陰功極重。所以裴令公相該餓死,只因還了玉帶,後來出將入相;竇諫議命主絕嗣,只為還了遺金,後來五子登科。其餘小小報應,說不盡許多。而今再說一個一點善念,直到得脫了窮胎,變成貴骨,就與看官們一聽,方知小子勸人做好事的說話,不是沒來歷的。

你道這件事出在何處?國朝永樂爺爺未登帝位,還為燕王。其時有個相土叫袁柳庄,名珙,在長安酒肆,遇見一夥軍官打扮的在裡頭吃酒。柳庄把內中一人看了一看,大驚下拜道:「此公乃真命天子也!」其人搖手道:「休得胡說!」卻問了他姓名去了。明日只見燕府中有懿旨,召這相土。相土朝見,抬頭起來,正是昨日酒館中所遇之人。元來燕王裝作了軍官,與同護衛數人出來微行的。就密教他仔細再相,柳庄相罷稱賀,從此燕王決了大計。後來靖了內難,乃登大寶,酬他一個三品京職。其子忠徹,亦得蔭為尚寶司丞。人多曉得柳庄神相,卻不知其子忠徹傳了父術,也是一個百靈百驗的。京師顯貴公卿,沒一個不與他往來,求他風鑒的。

話說唐德宗朝有個秀才,南劍州人,姓林名積,字善甫。為人聰俊,廣覽詩書,九經三史,無不通曉。更兼存心梗直,在京師大學讀書,給假回家,侍奉母親之病。母病癒,不免再往學中。免不得暫別母親,相辭親戚鄰里,教當直王吉挑著行李,迤邐前進。在路但見:

林積還珠古未聞,利心不動道心存。

暗施陰德天神助,一舉登科耀姓名。

張都管走出門外,叫了興兒一同進去見鄭指揮。興兒是做小廝過的,見了官人,不免磕個頭下去。鄭指揮自家也跪將下去,扶住了,說道:「你是俺恩人,如何行此禮!」興兒站將起來,鄭指揮仔細看了一看道:「此非下賬之相,況且氣量寬洪,立心忠厚,他日必有好處。」討坐來與他坐了。興兒那裡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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