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十 李克讓竟達空函 劉元普雙生貴子

一個似八百年彭祖的長兄,一個似三十歲顏回的少女。尤雲帶雨,宓妃傾洛水,澆著壽星頭;似水如魚,呂望持釣竿,撥動楊妃舌。乘牛老君,摟住捧珠盤的龍女;騎驢果老,搭著執笊籬的仙姑。胥靡藤纏定牡丹花,綠毛龜採取芙蕖蕊。大白金星淫性發,上青玉女欲情來。

李尚書得了聖旨,便同張老夫人、裴夫人、鳳鳴小姐,謝別了鄭樞密,馳驛回洛陽來。一路上車馬旌旗,炫耀數里,府縣官員出郭迎接。那李尚書去時尚是弱冠,來時已作大臣,卻又年止三十。洛陽父老,觀者如堵,都稱嘆劉公不但有德,仰且能識好人。當下李尚書家眷,先到劉家下馬。劉元普夫婦聞知,忙排香案迎接聖旨,三呼已畢。張老夫人、李尚書、裴夫人俱各紅袍玉帶,率了鳳鳴小姐,齊齊拜倒在地,稱謝洪恩。劉元普扶起尚書,王夫人扶起夫人、小姐,就喚兩位公子出來相見嬸嬸、兄嫂。眾人看見兄弟二人,相貌魁梧,又酷似劉元普模樣,無不歡喜。都稱嘆道:「大恩人生此雙壁,無非積德所招。」隨即排著御祭,到裴、李二公墳塋,焚黃奠酒。張氏等四人,各各痛哭一場,撤祭而回。劉元普開筵賀喜。食供三套,酒行數巡。劉元普起身對尚書母子說道:「老夫有一衷腸之話,含藏十餘年矣,今日不敢不說。令先君與老夫,生平實無一面之交。當賢母子來投,老夫茫然不知就裡。及至拆書看時,並無半字。初時不解其意,仔細想將起來,必是聞得老夫虛名,欲待托妻寄子,卻是從無一面,難敘衷情,故把空書藏著啞謎。老夫當日認假為真,雖妻子跟前不敢說破。其實所稱八拜為交,皆虛言耳。今日喜得賢侄功成名遂,耀祖榮宗。老夫若再不言,是埋沒令先君一段苦心也。」言畢,即將原書遞與尚書母子展看。尚書母子號慟感謝。眾人直至今日,才曉得空函認義之事,十分稱嘆不止。正是:

如今再表一段緣因,話說汴京開封府祥符縣有一進士,姓裴名習,字安卿,年登五十,夫人鄭氏早亡。單生一女,名喚蘭孫,年方二八,儀客絕世。裴安卿做了郎官幾年,升任襄陽刺史。有人對他說道:「官人向來清苦,今得此美任,此後只愁富貴不愁貧了。」安卿笑道:「富自何來?每見貪酷小人,惟利是圖,不過使這幾家治下百姓賣兒貼婦,充其囊橐,此真狼心狗行之徒!天子教我為民父母,豈是教我殘害子民?我今此去,惟吃襄陽一杯淡水而已。貧者人之常,叨朝廷之祿,不至凍餒足矣,何求富為!」裴安卿立心要作個好官,選了吉日,帶了女兒起程赴任。不則一日,到了襄陽。蒞任半年,治得那一府物阜民安,詞清訟簡。民間造成幾句謠詞,說道:

不寬光陰茬苒,又是臘月中旬,塋葬吉期到了。劉元普便自聚起匠役人工,在庄廳上抬取一對靈樞,到墳塋上來。張氏與春郎夫妻,各各帶了重孝相送。當下埋棺封土已畢,各立一個神道碑:一書「宋故襄陽刺史安卿裴公之墓」一書「宋故錢塘縣尹克讓李公之墓」。只見松柏參差,山水環繞,宛然二冢相連。劉元普設三牲禮儀,親自舉哀拜奠。張氏三人放聲大哭,哭罷,一齊望著劉元普拜倒在荒草地上不起。劉元普連忙答拜,只是謙讓無能,略無一毫自矜之色。隨即回來,各自散訖。

隔了幾日,蕭秀才往長洲探親。經過一個村落人家,只見一伙人聚在一塊,在那裡喧嚷。蕭秀才挨在人叢里看一看,只見眾人指著道:「這不是一位官人?來得湊巧,是必央及這官人則個。省得我們村裡人去尋門館先生。」連忙請蕭秀才坐著,將過紙筆道:「有煩官人寫一寫,自當相謝。」蕭秀才道:「寫個甚麼?且說個緣故。」只見一個老兒與一個小後生走過來道:「官人聽說我們是這村裡人,姓孫。爺兒兩個,一個阿婆,一房媳婦。叵耐媳婦十分不學好,到終日與阿婆鬥氣,我兩個又是養家經紀人,一年到頭,沒幾時住在家裡。這樣婦人,若留著他,到底是個是非堆。為此,今日將他發還娘家,任從別嫁。他每人位多是地方中見。為是要寫一紙休書,這村裡人沒一個通得文墨。見官人經過,想必是個有才學的,因此相煩官人替寫一寫。」蕭秀才道:「原來如此,有甚難處?」便逞著一時見識,舉筆一揮,寫了一紙休書交與他兩個。他兩個便將五錢銀子送秀才作潤筆之資。秀才笑道:「這幾行字值得甚麼?我卻受你銀子!」再三不接,拂著袖子,撇開眾人,徑自去了。

明日當真先拆去了壁,卻好那蕭秀才踱將來,店主邀住道:「官人,有句說話。請店裡坐地。」入到裡面坐定吃茶,店主動問道:「官人曾於某月某日與別人代寫休書么?」秀才想了一會道:「是曾寫來,你怎地曉得?」店主遂將前後夢中靈官的說話,一一告訴了一遍。秀才聽罷目睜口呆,懊悔不迭。後來果然舉了孝廉,只做到一個知州地位。那蕭秀才因一時無心失誤上,白送了一個狀元。世人做事,決不可不檢點!曾有詩道得好:

那王文用是個老成才幹的人,見是要與姑夫為妾的,不敢怠慢。教薛婆與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後。東京到洛陽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數日,早已到了劉家。王文用自往解庫中去了。薛婆便悄悄地領他進去,叩見了王夫人。夫人抬頭看蘭孫時,果然是:

蘭孫得了這個消息,算是黃連樹下彈琴——苦中取樂了。將身邊所剩餘銀,買口棺木,僱人抬出屍首,盛殮好了,停在清真觀中,做些羹飯澆奠了一番,又哭得一佛出世。那裴安卿所帶盤費,原無幾何,到此已用得乾乾淨淨了。雖是已有棺木,殯葬之資,毫無所出。蘭孫左思右想,道:「只有個舅舅鄭公見任西川節度使,帶了家眷在彼,卻是路途險遠,萬萬不能搭救。真正無計可施。」事到頭來不自由,只得手中拿個草標,將一張紙寫著「賣身葬父」四字,到靈樞前拜了四拜,禱告道:「爹爹陰靈不遠,保奴前去得遇好人。」拜罷起身,噙著一把眼淚,抱著一腔冤恨,忍著一身羞恥,沿街喊叫。可憐裴蘭孫是個嬌滴滴的閨中處子,見了一個陌生人,也要面紅耳熱的,不想今日出頭露面!思念父親臨死言詞,不覺寸腸俱裂。正是:

當下一邊是落難之際,一邊是富厚之家,並不消爭短論長,已自一說一中。整整兌足了一百兩雪花銀子,遞與蘭孫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蘭孫道:「我本為葬父,故此賣身,須是完葬事過,才好去得。」薛婆道:「小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何不到洛陽成親之後,那時請劉老爺差人埋葬,何等容易!」蘭孫只得依從。

次日,便請劉元普來,從容說道:「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喧怪!」劉元普道:「夫人有話即說,何必諱言?」夫人道:「相公,你豈不聞人生七十古來稀?今你壽近七十,前路幾何?並無子息。常言道:『無病一身輕,有子萬事足。』久欲與相公納一側室,一來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二來未得其人,姑且隱忍。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齡,仰且才色兩絕,願相公立他做個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劉門後代。」劉元普道:「老夫只恐命里無嗣,不欲耽誤人家幼女。誰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喚他出來見我。」當下蘭孫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劉元普看見,心中想道:「我觀此女儀容動止,決不是個以下之人。」便開口問道:「你姓甚名誰?是何等樣人家之女?為甚事賣身?」蘭孫道:「賤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名蘭孫。父死無資,故此賣身殯葬。」口中如此說,不覺暗地裡偷彈淚珠。劉元普相了又相道:「你定不是民家之女,不要哄我!我看你愁客可掏,必有隱情。可對我一一直言,與你作主分憂便了。」蘭孫初時隱煒,怎當得劉元普再三盤問,只得將那放囚得罪緣由,從前至後,細細說了一遍,不覺淚如湧泉。劉元普大驚失色,也不覺淚下道:「我說不象民家之女,夫人幾乎誤了老夫!可惜一個好官,遭此屈禍!」忙向蘭孫小姐連稱:「得罪!」又道:「小姐身既無依,便住在我這裡,待老夫選擇地基,殯葬尊翁便了。」蘭孫道:「若得如此周全,此恩惟天可表!相公先受賤妾一拜。」劉元普慌忙扶起,分付養娘:「好生服事裴家小姐,不得有違!」當時走到廳堂,即刻差人往汴京迎裴使君靈柩。不多日,扶柩到來,卻好錢塘李縣令靈樞一齊到了。劉元普將來共停在一個庄廳之上,備了兩個祭筵拜奠。張氏自領了兒子,拜了亡夫;元普也領蘭孫拜了亡父。又延一個有名的地理師,揀尋了兩塊好地基,等待臘月吉日安葬。

試看那拆人夫婦的,受禍不淺,便曉得那完人夫婦的,獲福非輕。如今牽說前代一個公卿,把幾個他州外族之人,認做至親骨肉,撮合了才子佳人,保全了孤兒寡婦,又安葬了朽骨枯骸。如此陰德,又不止是完人夫婦了。所以後來受天之報,非同小可。

方丈廣寒難得到,嫦娥今夜落誰家?

轉眼間,又是滿月,少不得做湯餅會。眾鄉紳親友,齊來慶賀,真是賓客填門。吃了三五日筵席。春郎與蘭孫,自梯已設宴賀喜,自不必說。

次日早晨,劉元普思憶夢中言語,整了衣冠,步到南樓。正要說與他三人知道,只見李春郎夫婦出來相迎,春郎道:「母親生下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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