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八 丹客半黍九還 富翁千金一笑

富翁見他性發,沒收場,只得跪下去道:「是小子不才,一時干差了事。而今情願棄了前日之物,只求寬恕罷!」丹客道:「你自作自受,你干壞了事,走失了丹,是應得的,沒處怨悵。我的愛妾可是與你解饞的?受了你點污,卻如何處?我只是殺卻了,不怕你不償命!」富翁道:「小子情願贖罪罷。」即忙叫家人到家中拿了兩個元寶,跪著討饒。丹客只是佯著眼不瞧道:「我銀甚易,豈在於此!」富翁只是磕頭,又加了二百兩道:「如今以此數,再娶了一位如夫人也勾了。實是小子不才,望乞看平日之面,寬恕尊嫂罷。」丹客道:「我本不希罕你銀子,只是你這樣人,不等你損些己財,後來不改前非。我偏要拿了你的,將去濟人也好。」就把三百金拿去,裝在箱里了,叫齊了小娘子與家僮、丫頭等,急把衣裝行李盡數搬出,下在昨日原來的船里,一徑出門。口裡喃喃罵道:「受這樣的恥辱!可恨!可恨!」罵詈不止,開船去了。

富翁遭此一騙,還不醒悟。只說是自家不是,當面錯了。越好那丹術不已。一日,又有個丹士到來,與他談著爐火,甚是投機,延接在家。告訴他道:「前日有一位客人,真能點鐵為金,當面試過,他已此替我燒煉了。後來自家有些得罪於他,不成而去,真是可惜。」這丹士道:「吾術豈獨不能?」便叫把爐火來試,果然與前丹客無二:些少葯末,投在鉛汞裡頭,盡化為銀。富翁道:「好了,好了。前番不著,這番著了。」又湊千金與他燒煉。丹士呼朋引類,又去約了兩三個幫手來做。富翁見他銀子來得容易,放膽大了,一些也不防他,豈知一個晚間,提了罐走了。次日又撈了個空。

名園富貴花,移種在山家。

不道欄杆外,春風正自賒。

富翁乘間問道:「吾丈如此富厚,非人所及。」那客人謙讓道:「何足掛齒!」富翁道:「日日如此用度,除非家中有金銀高北斗,才能象意;不然,也有盡時。」客人道:「金銀高北斗,若只是用去,要盡也不難。須有個用不盡的法兒。」富翁見說,就有些著意了,問道:「如何是用不盡的法?」客人道:「造次之間,不好就說得。」富翁道:「畢竟要請教。」客人道:「說來吾丈未必解,也未必信。」富翁見說得蹺蹊,一發殷勤求懇,必要見教。客人屏去左右從人,附耳道:「吾有『九還丹』,可以點鉛汞為黃金。只要煉得丹成,黃金與瓦礫同耳,何足貴哉?」富翁見說是丹術,一發投其所好,欣然道:「原來吾丈精於丹道,學生於此道最為心契,求之不得。若吾丈果有此術,學生情願傾家受教。」客人道:「豈可輕易傳得?小小試看,以取一笑則可。」便教小童熾起爐炭,將幾兩鉛汞熔化起來。身邊腰袋裡摸出一個紙包,打開來都是些葯末,就把小指甲挑起一些來,彈在罐里,傾將出來,連那鉛汞不見了,都是雪花也似的好銀。看官,你道葯末可以變化得銅鉛做銀,卻不是真法了?元來這叫得「縮銀之法」,他先將銀子用藥煉過,專取其精,每一兩直縮做一分少些。今和鉛汞在火中一燒,鉛汞化為青氣去了,遺下糟粕之質,見了銀精,盡化為銀。不知原是銀子的原分量,不曾多了一些。丹客專以此術哄人,人便死心塌地信他,道是真了。

丹術須先斷情慾,塵緣豈許相馳逐?

貪淫若是望丹成,陰溝洞里天鵝肉。

忽然一日,在蘇州閶門人叢里劈面撞著這一伙人。正待開口發作,這夥人不慌不忙,滿面生春,卻象他鄉遇故知的一般,一把邀了那富翁,邀到一個大酒肆中,一副潔凈座頭上坐了,叫酒保燙酒取嘎飯來,殷勤謝道:「前日有負厚德,實切不安。但我輩道路如此,足下勿以為怪!今有一法與足下計較,可以償足下前物,不必別生異說。」富翁道:「何法?」丹士道:「足下前日之銀,吾輩得來隨手費盡,無可奉償。今山東有一大姓,也請吾輩燒煉,已有成約。只待吾師到來,才交銀舉事。奈吾師遠遊,急切未來。足下若權認作吾師,等他交銀出來,便取來先還了足下前物,直如反掌之易!不然,空尋我輩也無干。足下以為何如?」富翁道:「尊師是何人物?」丹士道:「是個頭陀。今請足下略剪去了些頭髮,我輩以師禮事奉,徑到彼處便了。」富翁急於得銀,便依他剪髮做一齊了。彼輩殷殷勤勤,直侍奉到山東。引進見了大姓,說道是他師父來了。大姓致敬,迎接到堂中,略談爐火之事。富翁是做慣了的,亦且胸中原博,高談闊論,盡中機宜。大姓深相敬服,是夜即兌銀二千兩,約在明日起火。只管把酒相勸,吃得酩酊,扶去另在一間內書房睡著。到得天明,商量安爐。富翁見這夥人科派,自家曉得些,也在裡頭指點。當日把銀子下爐燒煉,這夥人認做徒弟守爐。大姓只管來尋師父去請教,攀話飲酒,不好卻得。這些人看個空兒,又提了罐,各各走了,單撇下了師父。大姓只道師父在家不妨,豈知早晨一夥都不見了,就拿住了師父,要去送在當官,捉拿餘黨。富翁只得哭訴道:「我是松江潘某,元非此輩同黨。只因性好燒丹,前日被這夥人拐了。路上遇見他,說道在此間燒煉,得來可以賠償。又替我剪髮,叫我裝做他師父來的。指望取還前銀,豈知連宅上多騙了,又撇我在此?」說罷大哭。大姓問其來歷詳細,說得對科,果是松江富家,與大姓家有好些年誼的。知被騙是實,不好難為得他,只得放了。一路無了盤纏,倚著頭陀模樣,沿途乞化回家。

富翁聽罷,知是有意,卻不敢造次闖進去。又只聽裡邊關門響,只得自到書房睡了,以待天明。

同舟吳越猶懷想,況遇天仙隔錦屏。

但得玉京相會去,願隨鸞鶴入青冥。

獨弦琴一翕一張,無孔蕭統上統下。紅爐中撥開邪火,玄關內走動真鉛。舌攪華池,滿口馨香嘗玉液;精穿牝屋,渾身酥快吸瓊漿。何必丹成入九天?即此魂銷歸極樂。

此時富翁在隔船,望著美人,正同此景,所恨無一人通音問耳。

富翁愈加狂盪,心裡想道:「今日丹房中若是無人,盡可撩撥他的。只可惜有這個家僮在內。明日須用計遣開了他,然後約那人同出看爐,此時便可用手腳了。」是夜即分付從人:「明日早上備一桌酒飯,請那燒爐的家僮,說道一向累他辛苦了,主翁特地與他澆手。要灌得爛醉方住。」分付已畢,是夜獨酌無聊,思量美人只在內室,又念著日間之事,心中痒痒,彷惶不已。乃吟詩一首道:

丹客觀玩園中景緻,欣然道:「好個幽雅去處,正堪為修鍊之所,又好安頓小妾,在下便可安心與吾丈做事了。看來吾丈果是有福有緣的。」富翁就叫人接了那小娘子起來,那小姐子喬妝了,帶著兩個丫頭,一個喚名春雲,一個喚名秋月,搖搖擺擺,走到園亭上來。富翁欠身迴避,丹客道:「而今是通家了,就等小妾拜見不妨。」就叫那小娘子與富翁相見了。富翁對面一看,真箇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天下凡是有錢的人,再沒一個不貪財好色的。富翁此時好象雪獅子向火,不覺軟癱了半邊,煉丹的事又是第二著了。便對丹客道:「園中內室盡寬,憑尊嫂揀個象意的房子住下了。人少時,學生還再去喚幾個婦女來伏侍。」丹客就同那小娘子去看內房了。

富翁以為天下奇遇,只願得其夫一世不來,丹煉不成也罷了。綢繆了十數宵,忽然一日,門上報說:「丹客到了。」富翁吃了一驚。接進寒溫畢,他就進內房來見了小娘子,說了好些說話。出外來對富翁道:「小妾說丹爐不動。而今九還之期已過,丹已成了,正好開看。今日匆匆,明日獻過了神啟爐罷。」富翁是夜雖不得再望歡娛,卻見丹客來了,明日啟爐,丹成可望。還賴有此,心下自解自樂。到得明日,請了些紙馬福物,祭獻了畢,丹客同富翁剛走進丹房,就變色沉吟道:「如何丹房中氣色恁等的有些詫異?」便就親手啟開鼎爐一看,跌足大驚道:「敗了,敗了!真丹走失,連銀母多是糟粕了!此必有做交感污穢之事,觸犯了的。」富翁驚得面如土色,不好開言。又見道著真相,一發慌了。丹客懊怒,咬得牙齒格格的響,問燒火的家僮道:「此房中別有何人進來?」家僮道:「只有主翁與小娘子,日日來看一次,別無人敢進來。」丹客道:「這等,如何得丹敗了?快去叫小娘子來問。」家僮走去,請了出來。丹客厲聲道:「你在此看爐,做了甚事?丹俱敗了!」小娘子道:「日日與主翁來看,爐是原封不動的,不知何故。」丹客道:「誰說爐動了封?你卻動了封了!」又問家僮道:「主翁與娘子來時,你也有時節不在此么?」家僮道:「止有一日,是主翁憐我辛苦,請去吃飯,多飲了幾杯,睡著在外邊了。只這一日,是主翁與小娘子自家來的。」丹客冷笑道:「是了!是了!」忙走去行囊里抽出一根皮鞭來,對小娘子道:「分明是你這賤婢做出事來了!」一鞭打去,小娘子閃過了,哭道:「我原說做不得的,主人翁害了奴也!」富翁直著雙眼,無言可答,恨沒個地洞鑽了進去。丹客怒目直視富翁道:「你前日受託之時,如何說的?我去不久,就干出這樣昧心的事來,無來是狗彘不值的!如此無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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