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

那邊狄氏別了慧澄,再把珠子細看,越看越愛。便想道:「我去托弟兄們,討此分上不難,這珠眼見得是我的了。」原來人心不可有欲,一有欲心被人窺破,便要落入圈套。假如狄氏不託尼姑尋珠,便無處生端;就是見了珠子,有錢則買,無錢便罷,一則一,二則二,隨你好漢,動他分毫不得。只為歡喜這珠子,又湊不出錢,便落在別人機彀中,把一個冰清玉潔的弄得沒出豁起來。卻說狄氏明日正在思量這事,那慧澄也來了,問道:「夫人思量事體可成否?」狄氏道:「我昨夜為他細想一番,門路卻有,管取停當。」慧澄道:「卻有一件難處,動萬貫事體,非同小可。只憑我一個貧姑,秤起來,肉也不多幾斤的。說來說去,賓主不相識,便道做得事來,此人如何肯信?」狄氏道:「是到也是,卻待怎麼呢?」慧澄道:「依我愚見,夫人只做設齋到我院中,等此官人只做無心撞見,兩下覿面照會,這使得么?」狄氏是個良人心性,見說要他當面見生人,耳根通紅起來,搖手道:「這如何使得!」慧澄也變起臉來道:「有甚麼難事?不過等他自說一段緣故,這裡應承做得,使他別無疑心。方才的確。若夫人道見面使不得,這事便做不成,只索罷了,不敢相強。」狄氏又想了一想道:「既是老師父主見如此,想也無妨。後二日我亡兄忌日,我便到院中來做齋,但只叫他立談一兩句,就打發去,須防耳目不雅。」慧澄道:「本意原只如此,說罷了正話,留他何干?自不須斷當得。」慧澄期約已定,轉到院中,滕生已先在,把上項事一一說了。滕生拜謝道:「儀、秦之辨,不過如此矣!」巴到那日,慧澄清早起來,端正齋筵。先將滕生藏在一個人跡不到的靜室中,桌上擺設精緻酒肴,把門掩上了。慧澄自出來外廂支持,專等狄氏。正是:

原來卜良被咬斷舌頭,情知中計,心慌意亂,一時狂走,不知一個東西南北,迷了去向。恐怕人追著,揀條僻巷躲去。住在人家門檐下,蹲了一夜。天亮了,認路歸家。也是天理合該敗,只在這條巷內東認西認,走來走去,急切里認不得大路,又不好開口問得人。街上人看見這個人蹤跡可疑,已自瞧科了幾分。須臾之間,喧傳尼庵事體,縣官告示,便有個把好事的人盤問他起來。口裡含糊,滿牙關多是血跡。地方人一時鬨動,走上了一堆人,圍住他道:「殺人的不是他是誰?」不由分辨,一索子捆住了,拉到縣裡來。縣前有好些人認得他的,道:「這個人原是個不學好的人,眼見得做出事來。」縣官升堂,眾人把卜良帶到。縣官問他,只是口裡嗚哩嗚喇,一字也聽不出。縣官叫掌嘴數下,要他伸出舌頭來看,已自沒有尖頭了,血跡尚新。縣官問地方人道:「這狗才姓甚名誰?」眾人有平日恨他的,把他姓名及平日所為奸盜詐偽事,是長是短,一一告訴出來。縣官道:「不消說了,這狗才必是謀奸小尼。老尼開門時,先劈倒了。然後去強姦小尼,小尼恨他,咬斷舌尖。這狗才一時怒起,就殺了小尼。有甚麼得講?」卜良聽得,指手劃腳,要辨時那裡有半個字囫圇?縣官大怒道:「如此奸人,累甚麼紙筆?況且口不成語,兇器未獲,難以成招。選大樣板子一頓打死罷!」喝教:「打一百!」那卜良是個游花插趣的人,那裡熬得刑住?打至五十以上,已自絕了氣了。縣官著落地方,責令屍親領屍。尼姑屍首,叫地方盛貯燒埋。立宗文卷,上批云:

秀才聽罷,毛髮倒豎起來,喊道:「有這等異事!」便問道:「你曉得那個是何人?」娘子道:「我那曉得?」秀才把床頭劍拔出來,在桌上一擊道:「不殺盡此輩,何以為人!但只是既不曉得其人,若不精細,必有漏脫。還要想出計較來。」娘子道:「奴告訴官人已過。奴事已畢,借官人手中劍來,即此就死,更無別話。」秀才道:「不要短見,此非娘子自肯失身。這裡所遭不幸,娘子立志自明。今若輕身一死,有許多不便。」娘子道:「有甚不便,也顧不得了。」秀才道:「你死了,你娘家與外人都要問緣故。若說了出來,你落得死了,醜名難免,仰且我前程罷了。若不說出來,你家裡族人又不肯干休於我,我自身也理不直,冤讎何時而報?」娘子道:「若要奴身不死,除非妖尼、奸賊多死得在我眼裡,還可忍恥偷生。」秀才想了一會道:「你當時被騙之後見了趙尼,如何說了?」娘子道:「奴著了氣,一徑回來了,不與他開口。」秀才道:「既然如此,此仇不可明報。若明報了,須動官司口舌,畢竟難掩真情。人口喧傳,把清名點污。我今心思一計,要報得無些痕迹,一個也走不脫方妙。」低頭一想,忽然道:「有了,有了。此計正合著觀世音夢中之言。妙!妙!」娘子道:「計將安出?」秀才道:「娘子,你要明你心事,報你冤讎,須一一從我。若不肯依我,仇也報不成,心事也不得明白。」娘子道:「官人主見,奴怎敢不依?只是要做得停當便好。」秀才道:「趙尼姑面前,既是不曾說破,不曾相爭,他只道你一時含羞來了,婦人水性,未必不動心。你今反要去賺得趙尼姑來,便有妙計。」附耳低言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此乃萬全勝算。」巫娘子道:「計較雖好,只是羞人。今要報仇,說不得了。」夫妻計議已定。

慧澄笑嘻嘻地提了兩囊珠子,竟望狄夫人家來。與夫人見禮畢,夫人便問:「囊中何物?」慧澄道:「是夫人前日所託尋取珠子,今有兩囊上好的,送來夫人看看。」解開囊來,狄氏隨手就囊中取起來看,口裡嘖嘖道:「果然好珠!」看了一看,愛玩不已。問道:「要多少價錢?」慧澄道:「討價萬貫。」狄氏驚道:「此只討得一半價錢,極是便宜的。但我家相公不在,一時湊不出許多來,怎麼處?」慧澄扯狄氏一把道:「夫人,且借一步說話。」狄氏同他到房裡來。慧澄說道:「夫人愛此珠子,不消得錢,此是一個官人要做一件事的。」說話的,難道好人家女眷面前,好直說道送此珠子求做那件事一場不成?看官,不要性急,你看那尼姑巧舌,自有宛轉。當時狄氏問道:「此官人要做何事?」慧澄道:「是一個少年官人,因仇家誣枉,失了宜職,只求一關節到吏部辨白是非,求得復任,情願送此珠子。我想夫人兄弟及相公伯叔輩,多是顯要,夫人想一門路指引他,這珠子便不消錢了。」狄氏道:「這等,你且拿去還他,等我慢慢想丁想,有了門路再處。」慧澄道:「他事體急了,拿去,他又尋了別人,那裡還撈得他珠子轉來?不如且留在夫人這裡,對他只說有門路,明日來討迴音罷。」狄氏道:「這個使得。」慧澄別了,就去對滕生一一說知。滕生道:「今將何處?」慧澄道:「他既看上珠子,收下了,不管怎的,明日定要設法他來看手段!」滕生又把十兩銀子與他了,叫他明日早去。

到了這日,卜良依計到對門樓上住下,一眼望著賈家門裡。只見趙尼姑果然走進去,約了出來。那巫娘子一來無心,二來是自己門首,只怕街上有人瞧見,怎提防對門樓上暗地裡張他?卜良從頭至尾,看見仔仔細細。直待進去了,方才走下樓來。恰好趙尼姑也在賈家出來了,兩個遇著。趙尼姑笑道:「看得仔細么?」卜良道:「看到看得仔細了,空想無用,越看越動火,怎生到得手便好?」趙尼姑道:「陰溝洞里思量天鵝肉吃!他是個秀才娘子,等閑也不出來。你又非親非族,一面不相干,打從那裡交關起?只好看看罷了,」一頭說,一頭走到了庵里。卜良進了庵,便把趙尼姑跪一跪道:「你在他家走動,是必在你身上想一個計策,勾他則個。」趙尼姑搖頭道:「難,難,難!」卜良道:「但得嘗嘗滋昧,死也甘心。」趙尼姑道:「這娘子不比別人,說話也難輕說的。若要引動他春心與你往來,一萬年也不能勾!若只要嘗嘗滋昧,好歹硬做他一做,也不打緊,卻是性急不得。」卜良道:「難道強姦他不成?」趙尼姑道:「強是不強,不由得他不肯。」卜良道:「妙計安在?我當築壇拜將。」趙尼姑道:「從古道『慢櫓搖船捉醉魚』,除非弄醉了他,憑你施為。你道好么?」卜良道:「好到好,如何使計弄他?」趙尼姑道:「這娘子點酒不聞的,他執性不吃,也難十分強他。若是苦苦相勸,他疑心起來,或是喧怒起來,畢竟不吃,就沒奈他何。縱然灌得他一杯兩盞,易得醉,易得醒,也脫哄他不得。」卜良道:「而今卻是怎麼?」趙尼姑道:「有個法兒算計他,你不要管。」卜良畢竟要說明,趙尼姑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你道好否?」卜良跌腳大笑道:「妙計,妙計!從古至今,無有此法。」趙尼姑道:「只有一件,我做此事哄了他,他醒來認真起來,必是怪我,不與我往來了,卻是如何?」卜良道:「只怕不到得手,既到了手,他還要認甚麼真?翻得轉面孔?憑著一昧甜言媚語哄他,從此做了長相交也不見得。倘若有些怪你,我自重重相謝罷了。敢怕替我滾熱了,我還要替你討分上哩。」趙尼姑庄「看你嘴臉!」兩人取笑了一回,各自散了。

睡下多時,巫娘子藥力已散,有些醒來。見是一個面生的人一同睡著,吃了一驚,驚出一身冷汗。叫道:「不好了!」急坐起來,那時把害的酒意都驚散了。大叱道:「你是何人?敢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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