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五 感神媒張德容遇虎 湊吉日裴越客乘龍

此時已是三且初二日了,尚書道:「明日便是吉期。如何來得及?但只是等裴郎到了,再定日未遲。」是夜因為德容小姐佳期將近,先替他簪了髻,設宴在後花園中,會集衙中親丁女眷,與德容小姐添妝把盞。那花園離衙齋將有半里,定州是個山深去處。雖然衙齋左右多是些叢林密箐,與山林之中無異,可也幽靜好看。那德容小姐同了衙中姑姨姊妹,盡意遊玩。酒席既闌,日色已暮,都起身歸衙。眾女眷或在前,或在後,大家一頭笑語,一頭行走。正在喧鬨之際,一陣風過,竹林中騰地跳出一個猛虎來,擒了德容小姐便走。眾女眷吃了一驚,各各逃竄。那虎已自跳入翳薈之處,不知去向了。眾人性定,奔告尚書得知,合家啼哭得不耐煩。那時夜已昏黑,雖然聚得些人起來,四目相視,束手無策。無非打了火把,四下里照得一照,知他在何路上可以救得?干鬧嚷了一夜,一毫無干。到得天曉,張尚書噙著眼淚,點起人夫,去尋骸骨。漫山遍野,無處不到,並無一些下落。張尚書又惱又苦,不在話下。

而今再說一個唐時故事:乃是乾元年間,有一個吏部尚書,姓張名鎬。有第二位小姐,名喚德容。那尚書在京中任上時,與一個僕射姓裴名冕的,兩個往來得最好。裴僕射有第三個兒子,曾做過藍田縣尉的,叫做裴越客。兩家門當戶對,張尚書就把這個德容小姐許下了他親事,已揀定日子成親了。

卻說長安西市中有個算命的老人,是李淳風的族人,叫做李知微,星數精妙。凡看命起卦,說人吉凶禍福,必定斷下個日子,時刻不差。一日,有個姓劉的,是個應襲賃子,到京理蔭求官,數年不得。這一年已自鑽求要緊關節,叮囑停當,吏部試判已畢,道是必成。聞西市李老之名,特來請問。李老卜了一封,笑道:「今年求之不得,來年不求自得。」劉生不信,只見吏部出榜,為判上落了字眼,果然無名。到明年又在吏部考試,他不曾央得人情,仰且自度書判中下,未必合式,又來西市問李老。李老道:「我舊歲就說過的,君官必成,不必憂疑。」劉生道:「若得官,當在何處?」李老道:「祿在大梁地方。得了後,你可再來見我,我有話說。」吏部榜出,果然選授開封縣尉。劉生驚喜,信之如神,又去見李老。李老道:「君去為官,不必清儉,只消恣意求取,自不妨得。臨到任滿,可討個差使,再入京城,還與君推算。」劉生記著言語,別去到任。那邊州中刺史見他舊家人物,好生委任他。劉生想著李老之言,廣取財賄,毫無避忌。上下官吏都喜歡他,再無說話。到得任滿,貯積千萬。遂見刺史,討個差使。刺史依允,就教他部著本租稅解京。到了京中,又見李老。李老道:「公三日內即要遷官。」劉生道:「此番進京,實要看個機會,設法遷轉。卻是三日內,如何能勾?況未得那升遷日期,這個未必准了。」李老道:「決然不差,遷官也就在彼郡。得了後,可再來相會,還有說話。」劉生去了,明日將州中租賦到左藏庫交納。正到庫前,只見東南上諾大一隻五色鳥飛來庫藏屋頂住著,文彩輝煌,百鳥喧噪,彌天而來。劉生大叫:「奇怪!奇怪!」一時驚動了內官宮監。大小人等,都來看嚷。有識得的道:「此是鳳凰也!」那大鳥住了一會,聽見喧鬧之聲,即時展翅飛起,百鳥漸漸散去。此話聞至天子面前,龍顏大喜。傳出敕命來道:「那個先見的,於原身官職加升一級改用。」內官查得真實,卻是劉生先見,遂發下吏部,遷授浚儀縣丞。果是三日,又就在此州。劉生愈加敬信李老,再來問此去為官之方。李老雲「只須一如前政。」劉生依言,仍舊恣意貪取,又得了千萬。任滿赴京聽調,又見李老。李老曰:「今番當得一邑正官,分毫不可取了。慎之!慎之!」劉生果授壽春縣宰。他是兩任得慣了的手腳,那裡忍耐得住?到任不久,舊性複發,把李老之言,丟過一邊。偏生前日多取之言好聽,當得個謹依來命;今日不取之言迂闊,只推道未可全信。不多時上官論刻追贓,削職了。又來問李老道:「前兩任只叫多取,今卻叫不可妄取,都有應驗,是何緣故?」李老道:「今當與公說明,公前世是個大商,有二千萬資財,死在汴州,財散在人處。公去做官,原是收了自家舊物,不為妄取,所以一些無事。那壽春一縣之人,不曾欠公的,豈可過求?如今強要起來,就做壞了。」劉生大伏,慚悔而去。凡李老之驗,如此非一,說不得這許多,而今且說正話。

趨赴嘉札,江行舟澀。從陸倍道,忽遇虎負愛女至。驚逐之頃,虎去而人不傷。今完善在舟,希示進止!子婿裴越客百拜。

正待要歡天喜地指日成親,只見補闕拾遺等官,為選舉不公,文章論刻吏部尚書。奉聖旨:謫貶張鎬為定州司戶,即日就道。張尚書嘆道:「李知微之言,驗矣!」便教媒人回覆裴家,約定明年三月初三,到定州成親。自帶了家眷,星夜到貶處去了。元來唐時大官廖謫貶甚是消條,親眷避忌,不十分肯與往來的,怕有朝廷不測,時時憂恐。張尚書也不把裴家親事在念了。裴越客得了張家之信,吃了一驚,暗暗道:「李知微好准卦!畢竟要依他的日子了。」真是到手佳期卻成虛度,悶悶不樂過了年節。一開新年,便打點束裝,前赴定州成婚。那越客是豪奢公子,規模不小。坐了一號大座船,滿載行李輜重,家人二十多房,養娘七八個,安童七八個,擇日開船。越客恨不得肋生雙翅,腳下騰雲,一眨眼就到定州。行了多日,已是二月盡邊,皆因船隻狼逾,行李沉重,一日行不上百來里路,還有擱著淺處,弄了幾日才弄得動的,還差定州三百里遠近。越客心焦,恐怕張家不知他在路上,不打點得,錯過所約日子。一面舟行,一面打發一個家人,在岸路驛中討了一匹快馬,先到定州報信。家人星夜不停,報入定州來。那張尚書身在遠方,時懷憂悶,況且不知道裴家心下如何,未知肯不嫌路遠來赴前約否。正在思忖不定,得了此報,曉得裴郎已在路上將到,不勝之喜。走進衙中,對家眷說了,俱各歡喜不盡。

裴越客看了,不解其意,便道:「某正為今年尚書府親事只在早晚,問個吉凶。這『三月三日』之說,何也?」李老道:「此正是婚期。」裴越客道:「日子已定了,眼見得不到那時了。不準,不準!」李老道:「郎君不得性急。老漢所言,萬無一誤。」裴越客道:「『水淺舟膠,虎來人得。』大略是不祥的說話了。」李老道:「也未必不祥,應後自見。」作別過了。

尚書看罷,又驚又喜。走進衙中說了,滿門嘆異。尚書夫人便道:「從來罕聞奇事。想是為吉日趕不及了,神明所使。今小姐既在裴郎船上,還可趕得今朝成親。」尚書道:「有理,有理。」就叫牽一匹快馬,帶了儀從,不上一個時辰,趕到船上來。翁婿相見,甚喜。見了女兒,又悲又喜,安慰了一番。尚書對裴越客道:「好教賢婿得知,今日之事,舊年間李知微已斷定了,說成親畢竟要今日。昨晚老夫見賢婿不能勾就到,道是決趕不上今日這吉期,誰想有此神奇之事,把小女竟送到尊舟?如今若等尊舟到州城,水路難行,定不能勾。莫若就在尊舟,結了花燭,成了親事,明日慢慢回衙,這吉期便不錯過了。」裴越客見說,便想道:「若非岳丈之言,小婿幾乎忘了。舊年李知微題下六句。首二句道:『三月三日,不遲不疾。』若是小婿在舟行時,只疑遲了,而今虎送將來,正應著今日。中二句道:『水淺舟膠,虎來人得。』小婿起初道不祥之言,誰知又應著這奇事。後來二句:『驚則大驚,吉則大吉。』果然這一驚不小,誰知反因此湊著吉期。李知微真半仙了!」張尚書就在船邊分派人,喚起儐相,辦下酒席,先在舟中花燭成親,合巹飲宴。禮畢,張尚書仍舊騎馬先回,等他明日舟到,接取女兒女婿。

漸漸天色明了,岸上有人走動,這邊船上也著水夫上纖。此時離州城只有三十里了。聽得前面來的人,紛紛講說道:「張尚書第二位小姐,昨夜在後花園中游賞,被虎撲了去,至今沒尋屍骸處。」有的道:「難道連衣服都吃盡了不成?」水夫聞得此言,想著夜來的事,有些奇怪,商量道:「船上那話兒莫不正是?」就著一個下船來,把路上人來的說話,稟知越客。越客一發驚異道:「依此說話,被虎害的正是這定下的娘子了。這船中救得的,可是不是?」連忙叫一個知事的養娘來,分忖他道:「你去對方才救醒的小娘子說,問可是張家德容小姐不是。」養娘依言去問,只見那女子聽得叫出小名來,便大哭將起來,道:「你們是何人,曉得我的名字?」養娘道:「我們正是裴官人家的船,正為來赴小姐佳期,船行的遲,怕趕日子不迭,所以官人只得上岸行走,誰知卻救了小姐上船,也是天緣分定。」那小姐方才放下了心,便說:「花園遇虎,一路上如騰雲駕霧,不知行了多少路,自拼必死,被虎放下地時,已自魂不附體了。後來不知如何卻在船上。」養娘把救他的始未說了一遍。來複越客道:「正是這個小姐。」越客大喜,寫了一書差一個人飛報到州里尚書家來。

須臾之間,諸親百眷都來看成婚盛禮。元來唐時衣冠人家,婚禮極重。合巹之夕,凡屬兩姓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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