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回 攻異端文公黜道教 降霖雨湘子顯神通

卻說韓湘子投生韓府,轉瞬已是十多歲了。當他五歲上頭,他父親韓會見他聰明出眾,因對兄弟韓愈說:「湘子這孩子,天資很好,看來可望成才。須請個好先生,教他讀書。」韓愈聽了,便四處留心,陸續聘到幾位名宿先生,專授湘子一人。

不料湘子生有宿慧,無論什麼經書,經不得他的眼,一經過眼,不但朗朗成誦,而且不煩先生講解,自能悟澈其中深微奧妙的理旨。有些地方,往往先生所引為難講難明的,湘子偏能引經據典,旁徵博引,說出一番確切不移的大道理來,弄得幾位先生一個個自嘆不如。教過一年,第二年便不肯蟬聯而下。因此到湘子十二歲時,已經換了四五位有名先生。

這年冬天,又因先生辭館,遠近數百里內,聞得韓家公子是真正神童,便是平日自命不凡的老師宿儒,生怕跌翻在這位神童手裡,壞了自己一世才名,誰也不肯輕易前來嘗試。請了多時,竟請不到一位名師。韓會不覺對韓愈笑道:「看來今世號稱名宿,本領都不過如此。怎麼一個個弄不過小孩子呢?」

韓愈正色道:「兄長別這麼說。小孩子家,憑著些小聰明,略得一二皮毛,湊巧給他說著幾處古人的漏洞,也還不知他見解的是非。兄長怎便把他看得如此了不得。至於以前請的幾位先生,據小弟所知,如某某幾位,實在是有大學問,大本領的。他們的聰明資稟,或者不如湘子,若論真才實學,不說別的,單說他們螢窗攻苦這四五十年,無論如何決非孩子們三年五載、一知半解的工夫,可能比擬什一。他們所以辭館的原因,或者自顧精神不濟,怕誤人子弟;或者湘子自恃聰明,不免有些狂妄自大之處。他們瞧在你我老弟兄份上,又不好說出真情,反傷賓東和氣,可不說句客氣話兒,大家分手了事。兄長如何竟這般深信湘子才學勝過一般名宿起來。這等說話,萬萬不要使孩子們聽見。本來年輕輕兒,不知天高地厚,一旦聽得你做老子的如此獎譽,還有不狂放自尊、眼高於頂么?到了這個地步,兄長啊,只怕他這一點聰明,不為福利,甚或應了孟子所言盆成括一流人物,不但非孩子之福,也恐為韓門之禍呢!」韓會聽了,默然不語。

三冬將盡,轉眼開春,湘子已在要緊攻學之時。一時三刻找不到一位先生,卻終是一件困難問題。弟兄們時時談起這事,都覺非常為難。誰知這年臘底,忽然來了一位青年,投刺請見兩位大人。老兄弟倆見他的名刺上寫著呂谷朋三字。大家記了記都說,不曾有這麼一個朋友。一同整衣出見,見這人年不滿三十,面如冠玉,唇若塗朱,英俊不凡,軒爽出眾。兄弟倆不由得都吃了一驚,似覺有生以來,入世多年,不曾眼見這般俊雅人物。心中這般想,面上就不知不覺露出十分欽愛的意態來。

接談之下,方知這人是個不第秀才,自信學貫天人,既不能入主司之目,也不再作登科之想,一向只在各顯家教讀為業。今聞府中公子非常聰明,多少名宿都知難而退,如今竟還請不到一位適當的師傅。小子不揣其愚,以為不世之才,當有出塵之日,為之師長,方能日進無疆,不難成為道人。小子不敏,竊不自謙,敢效毛生之自薦。還請公子先來一見,如果不蒙信重,還當即刻引退,不蹈以前諸先生之覆轍。二公見他語音清朗,氣概非常,已知此公必是大有來歷的人。一面和他敷衍著,一面就把湘子召來,叫和谷朋相見。此時韓會心中唯恐湘子或過驕妄,以為多少老師宿儒,尚且被我難倒,何況這樣一位年輕的人。萬一當面搶白幾句,倒不成個意思。哪知湘子一見谷朋,先作一番打量,隨即上前,含笑一揖,不知不覺拜了下去,連叩幾個頭,口中說道:「這位才是我韓湘子的先生呢。」

老弟兄倆見了這番情景,不覺大為詫異,因笑對谷朋說:「這孩子人倒聰明,就是性子太倔強了些,每次請來的先生,總不曾見他如此心悅誠服的樣子。」谷朋接笑道:「不羈之才,當有特殊的教法,或者以前幾位老師,雖然久擬皋比,卻不曾教過這等特別聰穎的學生。他們把公子這樣的人才,也當作普通子弟看待,施以同樣的教授,這就無怪格格不入了。」韓會因請谷朋考驗湘子的學業,實是順便還想看看先生的本領。谷朋豈不明白,當就湘子平時所學的功夫,隨意和他談。湘子自謂這些都是極淺近的學問。哪知一經谷朋指導,才覺本人所知所解,真不過是一種皮毛而已。凡是谷朋所說的深微之理,都是以前幾位先生所未曾說及,不覺心胸頓開,喜笑道:「何如,我不是說,這位才是我真正的師父嗎!他說的都是極平常的道理。總覺我自己一句也說不上來。這就可見先生的真實功夫了。」

韓愈本來最怕湘子好作聰明,淺解經書,把古人的著作,看得太過容易。如今谷朋這樣一來,第一好處,就是能使湘子識得讀書的艱苦,以後不敢再以一知半解,自欺欺人。當下他心中也就非常滿意。就此三面言定,把谷朋先生請在家中,一連教了三年。湘子不但學業猛進,而且人品也謙厚規矩了不少。此時韓會已經去世。韓愈本來對於這位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誰知後來卻發現了一件事情,使他大不滿意。只因湘子自從谷朋讀書以來,專一喜歡研究些道學之書,有時還講究什麼打坐咧,內功咧,又是什麼金丹咧,什麼大道之類。這樣一來,便把個韓愈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本自詡衛孔教,以傳道繼統自負的人,眼見家中子侄們竟趨入異端一流,自己安能再服別人?可是等他發現這些情形時,已在三年之後。

據湘子自己說,已把一點靈苗完全放在道門中,馬上就要離家修道去。韓愈大怒;親自執著大杖,訊問湘子,這等學問,是誰教給你的?可是那位谷朋先生傳授與你?湘子也不懼怕,竟自岸然說道:「三教都是聖道。怎見得儒、佛兩派必定是異端之學?叔父詆毀佛、道兩家,是因眼見世上的和尚道士,只會作惡騙錢,一點不懂學理,所以痛惡深絕到這般田地。其實這批東西,正是兩教的賊類,不但為孔道所不容,就是佛、道兩教中,也並不承認有這一類假冒招牌,藉名乞食的東西。叔父若能平心靜氣,把兩教真正的奧義微言,玄經秘籍,稍加一番研究,便知此中至理,還有為儒家所不能企及者哩。」

韓愈聽了,氣得拍案頓足,大罵湘子無君無父,是夷狄禽獸之輩。又說:「這都是那個什麼呂谷朋教的好書。當初我原有些疑心,為他效那毛遂自薦,不待人請,送上門來,從古到今,哪有這等苟且自輕的先生。也因你這奴才,多少好先生,看不慣你的狂妄相兒,一個個被你攆走,沒奈何,就將這人留下,暫時試用一下。可也不曉這人是何來歷,曾在什麼人家做過西賓,糊胡塗塗地將他一留,就留了三年之久。怪我這幾年來國事縈心,總沒工夫來調查你的學業。不料你竟不自受至此,一步步走入歧路上去。雖說教授之責,屬於師傅,但你那麼倔強不法的脾氣,多少正經規矩的先生,被你得罪了去。偏偏對於這等邪說妄行,誤盡青年的妄人,你又那麼慕而且敬的事事服從起來。可見畢竟還是你這奴才自己太不學好的緣故。從今為始,你要做我韓門令子,須聽為叔的指教,把三年來所學的異端之學,完全丟卻。不但不許出諸口,簡直不準再去想它一想,好好兒用正當的功來,好在年紀還小,出去考功名,還早得很咧。你又有那樣天資,只要再加三年苦功,著實來得及哩。要是不然,我韓門中果然不配有你這等子孫。就是我堂堂華夏,也沒有你這種邪人。不但我這府中不配你住,連這四海之內,率土之濱,也非你所能立足。」

湘子見他說得如此厲害,心中也是不悅,因微微一笑道:「叔父便把道教看得如此不堪,把侄兒當作什麼十惡不赦之人么?老實告訴叔父,叔父雖然瞧不起侄子,侄子卻奉了師父法旨。因知叔父乃玉皇殿上卷廉大將沖和子獲罪謫貶。侄兒如要成道,第一次先度脫叔父,方可升天受職咧。叔父,你知道我師父是什麼人?諒叔父專心要繼傳孔道的聖人,或未必知道道教中的幾位重要金仙。但侄兒卻不能不向叔父說一聲兒。原來侄兒現在這位師尊,正是道門中最孚聲望,好比孔門中顏曾孟荀一流人物。他姓呂,名岩,字洞賓。谷朋一字,便是洞賓之隱謎。叔父啊,這位呂先生,才真的是天上有數的大羅金仙啊!」

湘子正想把呂祖出身和他修道始末、得道時期,並三年來師徒授受情形,報告韓愈。不料韓愈聽到上面這幾句話,已經氣得掩住雙耳,沒口子只喊:壞了壞了,這廝瘋了!這廝瘋了!一面把書案拍得怪響的,叫請師老爺來。湘子見他氣得這樣情景,不覺萬分好笑,忙攔住道:「叔父不要性急,我那呂師父,他早已算準我們師徒於今日分手。叔父此時派人去請他,只怕也嫌太遲了。」韓愈不信,催那下人快到書房,要是師老爺在呢,馬上請他來。下人們應聲要去,不料承值書房的書僮忽然跑了來,和這下人劈頭碰個正著。韓愈叱問書僮來此做什麼?

書僮趕上幾步,呈上一封書信,乃是呂師爺留別韓愈的。韓愈心中卻才有些奇怪,慌忙拆開一瞧,內中大致說:令侄前生本是天上金仙。為因詿誤公事,被謫湘江岸上。伊本是白鶴修成的仙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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