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回 下廬山治姦夫淫婦 入幽谷得福地洞天

卻說旋風一卷,忽地裹住一個路上走的人,在他身上繞了幾匝,從遠處望去,這人已被黑霧裹得嚴嚴實實,連他自己也好似成了一個霧塊兒。一下子工夫,忽似失了魂魄一般,一點不由他自身作主,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抱住呂洞賓雙腿,高喊:「上仙伸冤啊!上仙伸冤啊!」呂洞賓生有慧眼,雖在黑夜之中,卻看得十分清楚,只得大著膽子,喝問:「你是何方冤鬼?因甚屈死,可先對貧道說明,再想伸冤的辦法。」那鬼魂凄凄切切地哭告道:「小鬼便是朱小鬼的大兒子朱阿明,方才土地傳諭小鬼說:『有位呂大仙到此。你的冤情,除非他可能替你伸雪。』小鬼就問這位大仙,不知可肯替我作主不肯呢。土地說:『他已曉得你家事,是今天牛大毛在山上告訴他的。這位大仙最心熱,最肯救人。他現在還在你家後門外徘徊,大概是預備替你祖孫伸雪冤情,還不快去求到他,遲了他要走了。錯過這個機會,你們一老一少的冤枉,只好埋在海底,再沒人替你出頭了。』因此小鬼又急急忙忙去找了祖母的魂,一同前來哀求大仙,務望開天地之恩,替小鬼祖孫倆伸這口冤氣,銜感不忘大德。」

隨後,這人又變成老婆子口音,也把這話說了一遍。呂洞賓知是小鬼祖母,不覺凜然道:「土地所說的話是不錯。我也不是不肯管人閑事,只是出家未久,道行毫無。這鬼魂之事,又是初次碰到,不知要怎樣辦法,才能救得你們,伸這一口冤氣咧。」二鬼聽了,慌忙借著那人身體跪下叩頭。那人口中便發出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兩種聲氣,同時說道:「但求大仙把鬼魂帶進自己家中,我們自有對付仇人之法。不過鬧出事來,必有城隍管下游神前來稽察,那時還求大仙作主,替我們證明一言。城隍可憐我們冤死,必定還要格外施恩,先許我們早轉人生,我倆就戴德不盡了。」

呂洞賓道:「既如此,你們自己回家去就是了,何必還要拉我同去。」那人便變成老婆子聲音,說道:「前後門皆有門神守衛,我們不敢進去,得大仙引著一次,以後便可任意出入了。」呂洞賓只得答應,因吩咐道:「你們跟我來吧。這走路之人,放他回去,不要去糾纏他。」阿明答道:「此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打父叱母,私通弟婦,又把兄弟之子賣到遠方作戲子。他的良心早死了。雖在人世,卻一點陽氣都沒有了,我倆才能附在他的身上。要是正直規矩的人,陽威何等厲害,我們區區魂魄,不消近身,就散如煙雲,哪裡還敢去纏繞他呢?」

呂洞賓聽了,不勝嘆息,忙道:「話雖如此,究竟和你倆無仇無怨,他作惡事,自有他的報應,也不是你們所能過問得了的。現在要到你們家去,把他帶在身邊,也不便當,放他回家去吧。」一話未完,那人便忽然倒地,豁然頓醒。呂洞賓也不理他,自向朱家後門走去,拾塊石子,打了一下門,便望得裡面有了燈火。一會兒,有個女人聲音,罵將出來道:「半夜三更,又不曉在哪裡灌足了黃湯,死回家來。」呂洞賓聽了,才知道朱小鬼兒還沒回家。等著開了門,瞥見兩道黑煙,由地而起,繞住開門的那個女人。

呂洞賓定睛一看,可不是白天在山頭遇見的那個潑貨。這時女子已被兩魂附體,不省人事,丟下燈火,也不關門,也不查問,返身就走,直到裡面去了。一霎時,就聽得室內哭聲震天。接著又是拍桌打凳之聲,丟刀擲杖之聲。一會兒便有人衝出後門,如飛逃去。呂洞賓認清,正是先前進去的姦夫。因知這牛氏已被二鬼附體,正在發狂,心中大為嗟訝,因留此無益,便即回到原路,隨便找個涼亭,坐過一夜。次日一早,前去打探消息,不料門口已掛著許多道士用品。裡面鐃、鈸、笙、鼓,鬧得沸反盈天。

洞賓笑道:「這是朱小鬼被兩鬼鬧得慌了,少不得作成他老弟的生意,想把兩鬼趕出門去。也有這等混蛋,自己性命都不得保全,還要替這淫凶的老婆治病咧。」想到這裡,身不由己的向裡面張了幾眼。這一來,可反誤了事了,只見裡面探出個女孩子來。一看正是小金子。小金子見了呂洞賓,馬上逃了進去。一會兒邀出一個丑矮麻子,大概是朱小鬼了。還有一個比他長大的人,也是麻子,道士打扮,小金子喊他叔叔。

老兄弟倆到了門口,也不問青紅皂白,把呂洞賓拖了進去,連拖帶打的,拉到作法事的罈子上。呂洞賓只問:「你們無緣無故拉我、打我,作什麼?我又不認識你們,難道有什麼怨仇不成。」那道士大喝道:「那裡來的野道人?也不打聽打聽我們家是作什麼的?竟敢到太歲頭上來動土,放些什麼妖怪進來,搗亂我兄長的門庭。」呂洞賓正要問他有何憑據,誰知裡面那個潑女人一聽呂洞賓到了,慌忙趕將出來,伏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一般,大呼:「上仙救我們,上仙救我們。」這一來,不但呂洞賓莫名其妙,就是那兩個麻兄麻弟,也弄得發怔起來。

呂洞賓卻已明白了幾分,料定說的必是一對老小鬼魂。但是方才賴得乾乾淨淨,正在問道士兄弟要憑據。這時自然不便承認,便大喝一聲:「你是什麼女子,怎麼和我陌不相識,如此胡纏?」不料一對鬼魂卻不曉得他的苦衷,反替他證實一句說:「大仙啊,我倆便是朱小鬼的母親、兒子,昨晚承你帶了進來……」一語未了,朱小鬼弟兄便冷笑一聲道:「好么,人家鬼怪自己供出來了。你還賴咧。」呂洞賓此時真是弄得有口難分,只得按定心神,再聽那女人哭道:「……不料這醉鬼全不講理,反請了道士們來作法,要驅逐我們。」呂洞賓倒奇怪起來。道:「他這道士也還有些法術么?」女人道:「法術雖然沒有,符咒卻是真的。方才他們已經念了一卷收妖伏鬼釣經咒了。我倆身上,宛如被火燒釘刺一般,剛要逃走,卻逢大仙來了。好大仙哪,你是天上的金仙,把好事做到底。萬望吩咐他們,不要這樣胡塗。我倆乃是他們的母親子侄呀。」

這時大家都聽了這話。朱小鬼對他兄弟說道:「不用說了,這是野道人帶來的妖精,假名我們的阿明和母親,前來尋我的事。他還大膽地來此窺窺探探的,要不是他一人所干,何用他這樣留心,大清早趕來打聽消息呢?」幾句話就把呂洞賓的嘴給堵住了,半晌開口不出。朱小鬼大怒道:「這野道士情虛是實。我們把他鎖禁起來,看他可有什麼本事作祟。」眾道士聽了,都說:「正該如此!」又有人說:「把他的手足捆綁起來,免得派人看管他,也不得插翅飛去。」朱小鬼弟兄倆也都贊成了。大家七手八腳地來捆呂洞賓。洞賓因見他們人多,自知寡不敵眾,又因他們蠢得如鹿豕一般,無可理喻,索性不聲不響,也不抵抗,由他們繩穿索綁,縛成粽子般一個樣子。朱小鬼說道:「後面那破屋,現在也不大去堆東西了,不如把他關在那裡,等得小金子她媽的病好了,然後再放他出來,審問他一番,拷打他一頓,使他下次不敢再來,也不必傷他的狗命。」

眾人聽了,大家一齊用力,嘻天哈地的把這大粽子兒,送到那間破屋中,撲的一聲,關上了門,加了一道鎖上去。朱小鬼的兄弟,還在外面說道:「我們是沒有本領的,連鬼都嚇不倒。你這道術通天的大羅天仙,卻在這裡休養幾天,再獻些驚人的技藝給我們瞧吧。」說著,一哄兒走個乾淨。呂洞賓被禁在內,又氣叉悶,而且這屋子原來是個毛廁改造的,一股木樨香味兒。兀自一陣陣地透些出來,夾著那許多破東西,污穢齷齪的家用器具,也都發出各種各樣的霉蒸臭味,時時鑽入鼻孔里,著實令人難受。

呂洞賓想道:「這道袍既能抵禦力兵水火,域者也能遮掩這等臭氣。」幸得雙手還捆得不甚結實,用力一掙,竟被他掙出一隻右手,別的卻來不及辦理,忙把一隻衣袖高高地舉起,遮住鼻子。果然一點氣味也聞不到了。再把袖子四面拂了幾拂,便有許多時候,聞不到臭穢。洞賓把這個最難消受的問題解決之後,登時為之寬舒不少。到了中午飯的時候,朱小鬼梗命女兒小金子送飯給呂洞賓吃。呂洞賓怕她看出破綻,仍把雙手縛好,卻佯為哀求,請她代放雙手,方好吃飯。

小金子原說這道人生得秀美,心中非常愛他,一面替他釋開兩手,一面悄悄地笑道:「你這道人才是自討苦吃呢。我們家的事,連我都怕說呢,你這不相干的外人,管什麼閑事。現在祖婆和哥哥的鬼魂,已被叔叔們一陣經咒趕了出去。媽媽已經不瘋了。不過身子睏倦,胸口手面都被祖婆抓破,疼得儘是廝叫,看來不久就會好的。她一好了,你就該死了。我爹爹和叔叔正商量要取你的性命呢。」

洞賓一面吃飯,一面問她:「怎麼你祖婆和哥哥倒不去尋找那個姓王的壞人呢?」小金子道:「何嘗不尋他,但是這人機伶得很。我媽媽發瘋之時,爹還沒有回來,媽媽就拉住那人,口中說的全是鬼話。不料這人本領真大,不但沒有著迷,還把媽媽推了一跤,開了後門,逃走出去了,也不曉得他有什麼法術,竟把冤鬼都嚇得退的。」呂洞賓聽了,沉吟了一會兒,又求她可否救救性命。小金子想了想,點頭說道:「有是有一個法子,要是今天下半天他們沒什麼動作,到了晚上,我拿把刀子,將繩索割斷,放你從後門逃去。但是你將來怎樣報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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