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說前生人畜有世誼 破疑團新友即故知

卻說仙姑和老俊父子聽鐵拐先生說豹子和鍾離權有些世誼,心中十分狐疑,忙問仙師:「怎見得這畜類也和人家有世誼哩!」鐵拐先生笑說:「立刻便知,不用細問。」眾人不敢再問。一回兒又經過許多地方,都是非常秀麗所在,眼中所見,有四時不謝之花,有冬夏和鳴之鳥,更有許多從未寓目的生物,都生得絕齊整、絕秀雅,總之全非人間所有就是了。鐵拐先生指著前面一座小橋,說:「那邊有條流水,水中預備舟艇,我們到了那邊,就坐個艇子到那邊一所房子里,這算是貧道的寒舍,已命人預備小酌,奉屈諸位小敘何如?」老俊和仙姑都萬分心折感謝,鍾離權和他姊姊大姑娘卻喜歡得跳來跳去,鍾離權更抱住鐵拐先生的一條短腿,連叫:「我的師父,我的好師父,你怎就有這等好去處?我要能夠跟隨師父在此地過一輩子也就夠了。」鐵拐先生笑著點頭道:「那也不難,你只要修成仙道,別說這小小玩意兒,就要把全個天地收在你的口袋裡去,都是容易的事情。」

老俊忙喝道:「孩子別盡胡纏,等回惹得師尊討厭,他就不要你了。」鐵拐先生和何仙姑都笑止他道:「小孩子家要恁地活潑才好,我們道家考究個沒有機心,像他現在的時候正是全沒機心的當兒,這在他們儒家就叫『赤子之心』,孔聖人說子:『上古虞舜,無為而治。』就用這個道理。我們祖師李老君作《道德經》三十卷,也最重無為,無為就是沒機心,機心一生,變作便多,安能無為而治呢?所以修仙了道也貴從小出家,通竅達玄,比成年之人容易得多哩!」老俊才不再說。一行五眾也到橋邊,見那橋雖不廣闊,卻建造得無根無縫,宛如天生成的一般,所用材料也是光怪陸離,不知其名,並有珍奇瑰寶鑲嵌裝飾。鍾離權立在橋上,用手去撫摩那橋柱,笑對他爹說:「這東西倒好玩兒。」

一語未完,猛聽得鐵拐先生喝一聲:「這有什麼好玩,玩物雖是小事,也能動心,心一動就與修道有礙,還用得著出家么?」鍾離權見說,不覺嚇了一跳,忙即縮手斂容,正色對道:「師父,弟子是向來不愛玩物的,此刻因是見所未見,不覺形於口齒,師父原耍」鐵拐先生笑了笑,說道:「剛才不是說過,修道要以不動心為本,心一動則外魔生,終身無所成就了。你說見所未見,遂以為驚奇,這也不是修道人應為的,以後要並此戒去才好。」

仙姑立在一邊,點頭嘆服,撫著鍾離權頸脖子,笑道:「這正是修道至言。好孩子,既要學道,第一要把這話牢牢記得,追至最後一步,須連記得這話都不許的,因為有心記得這話,也便是用心的一種啊!」鐵拐先生聽了,點頭而笑,似有讚許之意。

大家下了預備的艇子,艇上有兩個女人持槳伺候。五人下了艇,點開一槳,向下流頭如飛而去。不一時,到了鐵拐先生所指的那所房子,鐵拐先生說:「到了,大家上岸去罷。」兩女把艇攏住,大小五人陸續上岸,見那所房子雖然不甚廣大,卻建造得非常精美,其上下接連之處也如那橋一般,毫無拼湊痕迹。鐵拐先生自己說是主人了,把四人邀入室內,即有男女僕役紛紛出來招呼。

鐵拐先生將他們導入一間精巧無比、陳設古雅的小小書室內,等得他們坐定,即對鍾離權說道:「你要曉得那豹子為什麼和你有世誼呢,你來瞧罷。」鍾離權笑道:「我總懷疑好好一個人為甚和這等孽畜有什麼世誼哩。」鐵拐先生並不答言,袖中取出一個小葫蘆,葫蘆上面有個洞兒,可容兩眼觀望。鐵拐先生說道:「孩子,過來瞧瞧,這裡面有什麼東西?」鍾離權依言,就洞內窺,只見一座高山之上有座宮殿,宮殿四圍好似絕大花園,內中景物比方才罐內所見更為考究,並有許多仙人乘雲駕霧來往不定。這宮殿前面正殿之內有一位老仙,面貌甚為熟稔,卻記不起來,坐在正中,許多仙人旁立聽訓,鐵拐先生也在其內。那老仙先把鐵拐派下海去,不久自己也動身下海,臨去時吩咐一個童子把他的青牛照料看守,著他小心在意。哪知童子等他去後,就自去園中,和一班小童玩耍,一回兒,又把那牛牽入園中,大家比賽為戲,那牛不聽指揮,童子就打了它幾下,觸動牛性,竟自逃下凡間,闖出許多大禍。最奇怪的是先至的一處地方與自己所住鄉村後面那座大山差不多,這時不知怎生和一隻豹子要好起來,時常同出同歸同睡同起。後來這豹就生了一頭小豹,那牛便舍之而去,又到了一處,化成人身誘引人家婦女,甚至把女人的本夫攝去,他卻幻成她們的丈夫,和這班女子飲酒取樂,因此激怒了一個修道的女子前去和它為難,所異的這道姑的形狀裝束一切都是眼前同來的何仙姑樣子,這一來把個鐘離權駭得幾乎喊出聲來。

鐵拐先生見了,不覺微微一笑,問他見到了什麼?鍾離權忽然抬起頭,朝仙姑瞧瞧,又看看洞中的道姑。鐵拐先生笑道:「敢則裡面也有她么?」鍾離權卻不說什麼,依舊向內細看,只見道姑弄不過那牛,幸得另有一位仙女前來救護,同時那牛的主人老仙人也派來另外一個童子將牛帶回宮中,卻把原來牧牛童子貶入下界,投胎在一家人家,那孩子相貌身段就完全是自己一個模型,絲毫沒有分別,而且孩子的爹媽姊姊也完全就是自己的父母和姊姊大姑娘。鍾離權這一驚,才是非同小可,不由得大叫一聲,手中所捧葫蘆險些丟下地去。老俊父女和仙姑也都大驚,忙問孩子瞧見了什麼事這般可怕,只有鐵拐先生卻微微而笑,一句話也不說。

鍾離權把葫蘆捧在手中,也不再看,也不說話,只不住的發怔,怔過多時,心中徹底大悟,忽然淚如雨下,哀聲痛苦,伏在鐵拐先生腳邊不肯起來。鐵拐先生笑而扶起,安慰他道:「你可知道你自己的出身了么?你可明白你到人間來的原因么?」鍾離權起立拭淚道:「弟子全明白了,弟子好好在天宮中,自己不慎闖下那樣大禍,謫墮凡間,悔之何及。尚望仙師垂憐,賜予救拔,使弟子仍得回返天庭,於願足矣。」鐵拐先生笑道:「你去問問這位師父,葫蘆中所見情形,究竟可有此事?」鍾離權真箇把那道姑伏牛情形問那何仙姑,仙姑聽了,也詫愕不已。鐵拐先生卻命鍾離權再向葫蘆內瞧瞧還有什麼東西沒有?鍾離權道:「正是弟子還有一事未曾明了,究竟那老牛生下的豹子可就是今天所捉的孽畜?」鐵拐先生笑道:「不是它,怎能算是世誼?」說得鍾離權笑將起來。

何仙姑聽了這話也似乎有些明白,忙問鍾離權:「這豹子一定是你見我收伏的那牛所生了,可是么?」鍾離權說:「正是這東西生的。」何仙姑便不再說。鍾離權再拿起葫蘆來瞧,以下的事情便是一頭小豹跟著母豹住在山中,母豹為人所殺,小豹獨自出入,以至長大,常常擇那肥獸而噬,卻不見它吃過一人。

鍾離權看到這裡,不覺自己說道:「怪不得今天能夠不死,這畜生既蒙我師尊帶來,大概是有些造化哩。」眾人見他自言自語,大家也莫名其妙。

鍾離權再往下看,便是自己成長的歷史和今天打豹遇仙的情形,直至偕同仙姑牽豹回家,途逢鐵拐,攝回家中為止,葫蘆中便黑漆漆的,一點也瞧不出了。鐵拐先生即把葫蘆取去,交與何仙姑。說道:「道友你也瞧瞧,這當中有些道理可以告訴你一些故事。」仙姑接去,含笑向葫蘆口內一望,原來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最使她驚異的,從李玄和她分別之後,忽然變為鐵拐那段情事也都一一顯現出來。仙姑這才明白鐵拐先生的來頭,原來眼前的鐵拐先生就是從前的李玄。仙姑看清了鐵拐先生來歷,方才迴轉頭向他笑道:「原來正是李師兄,怪不得你盡說些什麼兩世深交的話。這等算起來,除了師兄,更沒第二人。但你又變成恁般模樣,教我怎生認得出來哪?」鐵拐先生不覺大笑。於是仙姑和鍾離權各把葫蘆中所見情事告訴老俊父女。鐵拐先生笑說:「既然你們全明白了,留此沒甚道理,回去罷。」一面說,一面舉起手中拐杖向葫蘆一擊,但聽得震天價一聲響,眾人都吃了一驚,定神一看,大家還在鍾離權堂上。回憶罐內所見情形,宛如一場怪夢,大家重新向鐵拐先生拜謝指示之恩。

鐵拐先生便住在鍾離家和仙姑、鍾離權早夕談道。仙姑屢以救劉法師、尋費長房為請,鐵拐只說:「且慢,無妨。」到了三天之後,仙姑已不再問,鐵拐先生忽對她笑道:「你要找的費長房今天一定可以回來,你要見他是為的什麼?」仙姑回道:「事情是沒有什麼,皆因上次被趙賊糾纏,他曾助我縮地法兒,事情雖小,其情可感,況且還有他的同道之人。這法師被賊捉去,現在生死未卜,也要通知他一聲。再說,這禍原因我一人而起,我若袖手不問,良心上怎說得過去?」

鐵拐點頭笑道:「告訴你罷,費長房縮地之法也是我教給他的,我因看牛童被貶下凡,請命祖師,願以同門之誼前來凡間玉成他的道行,如能精進不懈,將來功行圓滿,地位可與我輩相併,豈止一牧童而已?果能如此,真所謂失馬安知非福,不幸之中未嘗無大幸者在,全視他本身的修為如何而定。若說不習正道,甘趨凡俗,囿於七情,逞其六欲,戕賊性靈,昧於本來,那麼休說修道無成,至孽賬一滿,恐有求死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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