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兩點龍淚灑成望娘灘 一柄仙劍刺破篾龍眼

卻說二郎神心血忽潮,已知平和化龍之事,又見一道冤氣,瀰漫太空,料道平和吃這官長的虧,必思報仇雪恨,萬一龍身一轉,這灌口地方二千里內,完全可成大海。忙命黃巾力士護法神兵,速去把孽龍打入深潭,切莫傷他性命。力士神兵奉了法旨,起在空中。正見那龍怒目張眉,尚在平家屋頂之上連連下望,似乎戀戀不捨的光景。剛想施展法力,早有縹緲真人駕雲而至,向力士們笑道:「列位不消費心,小道和此物卻有一段因果,請列位把這事交給我辦。回去復旨吧!」力士們見是真人前來,不敢有違,躬身退去。縹緲真人把那龍帶到水面,念念有詞,喝聲:「水底老龍,你的化身到了,還不出來!更待何時!」言畢,一陣大風,起于海面。深水之中,又飛起一條同樣的龍,卻是有形無體的一個影子。兩龍相遇,宛如舊識,真人揪住龍影,向半空的龍頭,連拍三下。一霎時,龍形全消,兩龍合一。真人吩咐道:「從今潛修五十年,可登天庭,受敕封。如有胡為暴行,我必以飛劍斬汝。」那龍恭受法旨,點頭道謝。剛待下水,心中兀自不舍他娘,禁不住回顧三次,滴下兩點龍淚。淚灑之處,頓時變成海灘。至今灌口地方,還有這灘的遺址。千古相傳,稱為望娘灘。就是這個出典。

閑言慢提,再說縹緲真人把一樁公案辦了,駕雲而起,想歸他的洞府。雲頭剛起,忽見一朵彩雲冉冉而至,迎面一看,原來是師兄火龍真人。二仙停住雲間相見。火龍問道:「師弟何來?」縹緲笑道:「就為那孽龍之事,才得了結,想回衡山洞府去等候師兄,辦好龍案,一同繳旨去。如今你的事情怎麼樣了?」火龍笑道:「你辦的是化龍,究竟通達靈性,容易打發,我辦的是繩龍,和你音同字不同,差這一點兒,卻多費許多手腳。如今正要前去東海,干這公案咧!」縹緲也笑道:「正該快點去辦!不久下界大遭水劫,治水聖人快要出世,將來水陸界劃清楚,就是這兩條孽龍出頭之日了。若再遲延,誤了他們功果,可不是你我之罪?祖師面上,怎麼交代得過!」火龍大笑道:「你這野道,幾時學來這套風涼話兒!你把輕而易為的事情辦好,卻來我面上打這官話,真是豈有此理!」說得縹緲真人也大笑起來。二仙舉手而別。這火龍真人便向東南,直至東海岸上,辦他的公事去。

若說這件公事的起源,卻和上文所說那條孽龍差不多的時候,作者自恨一雙手,寫不得兩邊事,只好說了一樁再說一樁,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咧。原來火龍真人所說的繩龍,就出在東海之西,錢塘江內。如今的浙江省中部地方,有一處淺淺的水灘橫在錢塘江上下游之中,今人都稱七里瀧水。水淺灘急,行船不易。有時逢著大風,駛行便比較容易,所以歷來有兩句傳說,叫做:「有風七里,無風七十里」。這話凡是錢塘江船戶和兩岸居民誰不知道,這是後來的話。若在上古時候,卻不叫七里瀧,稱為伏龍潭。這個取義,不消說,就因本書所說的繩龍,曾在此間潛伏的緣故了。再說繩龍之稱,不過是火龍真人一句戲言。其實這個繩字,還似是而非。按其實,乃是一條絕粗絕大的篾繩纜。彼時伏龍潭的名稱,既不曾發現,作書人也不曾考據到那個最初的潭名。總之這地方是錢塘江最深之處,所以稱為潭。古時器物粗陋,人民所用舟楫之類,也不甚完備,況且遇此深潭,危險可知。他們沒法可想,只有聯絡起許多大船,同進同退。一則增加船身的力量,免被巨風颳去;二則人手既多,照應易周。這等法子,別說他們笨拙,即如現在開明之世,那批鄉人駛行木筏,也還沿用這個規矩咧。不過現時所用聯絡各船的器具,多已改為鐵鏈。彼時卻統用蔑纜。這是今昔不同之點。自從聯船之制發明以來,果然安全了不少。江中行舟,已不見得失事。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危險,就像這成龍的篾纜,即因子條大船,卒遇大風,沉沒潭底,船中人畜,果然一時三刻,死得乾乾淨淨。就是比較堅固的一應竹器具,和木板製成的巨大船身,不上幾年,也因霉而腐,因腐而化,和潭底土泥成一種混合性質。不料百物皆化之後,獨獨留下那條鎖船的篾纜。忽然大大的自由自在起來,有時浮到水面,漂個十里八里;有時沉下水底,躲個三年五載,看看過了三百年,不但不見腐化,反而閃閃生光,隱隱見彩起來。這個因篾性本較竹木雜物來得堅韌,而且體質不重,易於浮起,時而受日光之鍛煉,時而受月華之沈浸,歷年既久,竟成一種轉世的生物,有機之靈體。正是日月無意栽培他,他卻得了天地自然之陶成,居然也成了一種龍體。渾身鱗甲和口鼻須髯,無不完全。只差沒曾把眼目修鍊出來,所以升沉出入,雖然活靈活現是條生龍,卻究竟苦於張不開眼,瞧不見花花世界、芸芸眾生,每天瞎動瞎撞摸點水產物類充腹。因他龐然大物,修鍊有素,那些普通魚蝦之類,怎能和他一抗。每逢這瞎龍張口之時,少不得大批兒送到他的肚子里去。一年到頭,經他殘殺的生物,自然數說不荊,可喜他早通靈性,夙種善根,除了飽食魚蝦之外,從沒吞舟傷船和噬食生人之事。不過身子太大,偶一轉側,就免不了作浪興風。有時因瞎眼之故,瞧不見世上人物,碰到舟船過此,略一現形,也夠嚇破人類的魂膽。這是無可如何之事。瞎龍雖無心闖禍,而受害之人也恨不在少數。

也不曉是哪一時代,什麼年月,這位火龍真人,曾和兩位在朝作宰的正人,舟行過灘,正遇這龍出現,一霎時,天地暗黑,日月失明,那真人的坐船也隨著顛簸起來。真人怒道:「這是什麼孽畜,擅敢在此作祟。」當喚兩岸土地的問話。土地們便把實在情形和這龍的來頭性情告訴真人。真人笑道:「一條練繩怎敢如此無禮!」那兩位宰官就問:「可有法子治他?」真人點頭道:「小小畜類,何足當我一劍!只可惜他修鍊多年,又沒做什麼壞事,所以不忍除他!」宰官都道:「此等畜生有什好心,現在他還沒有眼睛,干不出什麼歹事。等他修成眼目,便如虎生雙翅,凡人安能抵禦。就是法師再要收拾他時,也沒今天那麼容易了。」真人嘆道:「罪狀未形,惡果未顯,怎忍擅開殺戒?」那宰官最有愛民之心,一聞此事,再也放不過他,忙說:「仙師既不肯開殺戒,我二人卻是朝廷大吏,理應為民除害,請借法師寶劍一用,縱有天愆,某等願共任之,與法師無干。何如?」真人笑道:「大人們為國為民,有何大愆。既如此說,貧道就將佩劍奉借。」說時,取出寸許長一柄小劍,迎風一晃,一化為二,指著說道:「這是雌劍,這是雄劍,聞土地說,這龍修成雌體,須用雌劍,方能斬他,大人切勿弄錯。」宰官把雙劍一起接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回,見那劍雖只寸把長短,卻是光焰閃爍,冷氣逼人,近面一照,不禁打個寒噤,笑道:「龍大劍小,可能適用么?」真人大笑道:「大人莫小覷此劍,貧道從元女學得天遁劍法,此劍又經三千年的鍛煉,能小能大,能隱能現,隨心所欲,無不如志。平時不用,就要小至無可再小,亦無不可。如今既要用他,大人愛他怎長,就得怎樣長,要他如何短,他就如何短。擲去如矢,其疾如風。鋒尖所及,千萬里不為遠,百步內不為近,是真仙家奇寶,豈世上所用凡火鍛煉之頑鐵所能比擬么!」

宰官大喜,正想尋覓瞎龍所在,驀地,那龍又是一個轉動,船身一陣大盪。那真人坐在船尾,神色不變,指指點點,說那龍頭所在。那持劍的宰官,卻早慌得手足無措,把真人囑咐的話,忘記得千乾淨凈。伸手一擲,把雄劍丟了出去。但見一道青光,向龍頭馳去。真人慌叫:「錯了錯了!怎麼用了雄劍!」一語未了,那劍已回至宰官手中。一霎時,風浪越大,水面上探出一個碩大的龍頭,在那雲霧迷離中,向真人等連連點了十幾個頭,方才輕輕回身,向遠處漸隱入水,不可復見。

這一來,把兩位宰官嚇得驚惶失措,神智不清。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見那真人嘆息了一聲道:「數之所定,人力真不可回。想此畜潛身水底,修鍊多年,以一纜繩修到如此地步,卻又生成善根,不敢肆惡,這都是很難得的事,宜受天心眷注。雖有小小口腹之過,究竟情有可原。方才貧道不肯除他,也就是體好生之德,憐向道之忱,絕非世人煦煦子子的小仁小義可比。怎奈二公不依,必欲為民除害。誰知倉卒之中,顛倒雌雄,錯用吾劍,害之適以愛之,殺之正以全之。本來此物百骸都備,獨少眼目,若要修成兩眼,至少還要五百年功行。今得此劍一刺,戳破兩個窟窿,正好成為一對眼睛。倒不是大人玉成了他五百年苦功么?」二宰官聽說,獃獃相向,不知所云。那真人把劍收回,入手就併合為一。此時浪靜風平,日色當午,真是光頭最足,熱力頂盛的時候。真人把劍向著日光一照,笑道:「此畜也著實可惡,我成全了他,他卻污了我的寶貝!」說罷,向陽一吹,那劍發出萬丈金光,耀得人眼花繚亂。再一凝視,真人只剩一雙空手,不曉把寶劍藏在什麼地方去了。宰官定了定神,方問:「法師怎知此劍替他刺成雙目?況且一擊而中,自然只有一眼,怎又說是兩個窟窿?」真人笑道:「陰陽相感,而生萬物。若兩陰兩陽,同性相遇,往往反以致害。此物既修成雌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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