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走!義烏髮財去!

我又回到了義烏,但沒有「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那種興奮感。我不能背著良心說我喜歡這裡,我只是來這裡圓個夢,為夢而來。來到這個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的城市,但願能收穫一個喜歡的夢回去。

我清楚自己短時間之內不會離開這裡了,我不再是個匆匆的過客,下一站離我太遠,遠得我無能為力。我有孩子有父母,但我回不了家,我不能給所有的親人添堵。

「既來之,則安之,好好乾,兄弟!你是大有希望的。」我經常如此這般自言自語。

我去了紅樓賓館前的勞務市場,一天、兩天、三天,沒有結果。這次我不急,我不是從前那個急於工作、急於想拿工資回家的人了。我有了新的起點,一個高起點。早一天上班與晚幾天上班,對我而言已然不重要了。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急什麼?

那時的義烏勞務市場只有一類人最吃香,不是手握文憑的人才,而是掌握一門技術的技工。每家工廠的情況大抵都相同:產品不愁銷,管理能湊合不誤生產就成,愁的就是技術做不出產品來。所有人的力量都使在了生產上,趕產量,搶客戶,搶市場。凡是從廣東那邊來的技術工,在哪個行業都很搶手,有個七八成手藝在手的都是大師傅了,工資儘管開虎口,這個廠子不要,別的廠子搶著跑。

有人可能不相信我的話,以為我在胡扯,那我就舉幾個例子來。

浪莎集團的董事長翁榮金、總裁翁榮弟,早先就是從廣東進襪子到義烏市場上來批發;還有新光集團的董事長周曉光,也是從廣東進貨到義烏市場上來批發。當時貨是供不應求,為了滿足客戶的需求,1995年,周曉光創辦了新光飾品公司;同年,翁氏三兄弟創辦了浪莎針織有限公司。這只是義烏成百上千企業中的兩個例子。

他們都回憶說,在廣州進貨的日子裡,千里迢迢為了拿到預定的貨,必須使出吃奶的勁兒擠上南下的火車,可見當時貨源的緊張。他們都在經銷時期建立起了自己的全國性批發網路。接下來,水到渠成,自己辦廠,依託義烏小商品市場把產品銷出去。

義烏後來稍有規模的企業如雨後春筍,都是在這前後紛紛上馬,或大或小,真槍實彈幹起來的。面對這麼多新興工廠,技術力量當然成了重中之重,而早於義烏開放的老大哥廣東,無疑成了為義烏這個小弟源源不斷地培養、輸送技術人才的基地。

而我的尷尬是,我有張假文憑,但我沒有技術,人家根本看不上我。我就如其他有文憑的人一樣成了「雞肋」,可有可無。那時有文憑的人都往上海、蘇南跑。回到小旅館後,我想了想,覺得這樣不行,我得學學那些工廠,反客為主,主動出擊。

我寫了一份簡歷,大概意思有兩條:一是我有國營企業主管的經驗(當然是假的);二是我懂設計,如平面廣告與包裝設計(這點兒倒是真的,這是我的愛好,所有與美術有關的我都喜歡)。寫完後,我又用毛筆工工整整地抄寫了一份,我是當件書法作品來寫的,目的當然是為了吸引工廠主的眼球,算是賣弄一下自己。這種賣弄很有必要,能更快地將自己推銷出去。

我手上拿著這張紙在勞務市場來回走動,以吸引某些工廠主的注意。效果還是很明顯的,果真有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注意到了我。他看了看我手上的白紙黑字,問我:「你懂包裝設計?」

我點點頭,表示他說得對。

「你還懂工廠管理?」他又問,「大學畢業生?」

我又點了點頭。

「說一下你的工資要求。」他也點了點頭後說。

「一千二。」我脫口而出,這個數字在我大腦中已經存了有些日子,根本不用想。

「一千二高了點兒,一千如何?要是同意你就跟我走。」那人說話倒是很爽快。

「一千的話就不能扣伙食費了。」我在討價還價。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但也不能離自己要求的太遠。

「行,跟我走吧,我車在那邊。」他思索了一下說。

「我的行李還在百姓旅館,麻煩你的車從前面繞一下,我取下行李可以不?」

「沒問題。」

這個人就是我的新老闆,真名就不提了,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就隨便給他取個名字叫「付成」好了。

我的老闆付成,一個初中都沒念幾天的人,辦廠前還是個混子。其實這廠子也不是他辦的,是他父親辦的。他父親我們後來都習慣性稱他「付老師」。

從稱呼就可以看出,這是個老師,一名退休了的小學老師。

付老師生了一男一女,女兒倒是爭氣,上了中專,讀的是財會專業,畢業後在市某行政部門上班。可這兒子就是個混混,整天不務正業。付老師看這樣混下去不行,得替兒子搞個行當,否則到時媳婦都娶不上,於是就有了這個廠。

付老師說,辦這個廠子自己吃了不少苦。當初什麼也不懂,看別人做小玩具他也跟著做。自己不懂就到處找,從別的廠子挖來個懂技術的師傅,帶著幾個工人做。那時的產品太好賣了,供不應求,根本不愁賣不出去,就是愁做不出來。

付老師這樣輕鬆地描述說:白天從市場上買回材料,一晚上就讓工人趕出來,第二天早上送到市場上給攤主,然後又買材料回來做,全是現錢。本加利,資金積累得很快,工人很快由五個變成十個,由十個變成五十個,頭一年就賺了五十來萬;第二年就更厲害了,賺了三百來萬;第三年,也就是我去的那年,就已經有了千萬資產。機器設備也由最簡單的切邊、縫製等原始的變成注塑機。看過注塑機的人都知道,這種機器一台就要十萬元左右。我去廠子里時,他們光注塑機就已經有二十幾台了,後來還陸陸續續添了好多台。

當時,按這種規模,在義烏已經不算是小廠了,比那些手工作坊的工廠已經強很多。這付老師畢竟有文化,還比別人早行一步,註冊了商標。

我進了廠子後被安排當付老師的助手,沒有具體分工,一切行動聽老頭子安排,他讓幹什麼就幹什麼,比如整理倉庫呀,打掃廠子里衛生啊。後來我看這樣下去不行,這簡直就是把我當勤雜工使用嘛。我便想不能光聽這老頭子的,得自己給自己找活干。於是,我就給老頭子講大道理,照本宣科,講企業的管理制度。

老頭聽我說得也對,就讓我著手細擬每個車間的車間管理制度。這樣我才抽身遠離了勤雜工的活,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忙碌起來,從書上抄抄摘摘地整理各種制度,整理完後又用毛筆以蠅頭小楷抄在大紙上,最後裝在相框里掛到各個車間的牆上。

付老師看我整理出了各種各樣的制度,又見我寫得一手好字,一點兒都不懷疑我的大學生身份。我自打進廠以來,從來沒有人問我要過畢業證書看,他們潛意識裡對這個文憑根本不關心。他們只關心你好不好用,有無可用之處,好用就留,不好用就讓你走。

其實這種事一點兒都不難理解。因為當時大多數義烏工廠老闆,並不是把工廠當企業來辦,而是當掙錢的一種營生手段,能掙多少算多少。就像那些鄉下的手藝人,做完東西就拿到街市上去趕集,賣完回家再做,想法很簡單。

對於我這麼一個不能給他們帶來直接經濟效益的人來說,大多時候只是個擺設,代表廠里有這麼一個大學畢業生在,也是一種文化需求。他們並不真的明白什麼叫企業文化,什麼又叫企業管理,更多的精力全放在車間師傅身上,每天產量是多少,每個產品工價是多少,產品如何仿造得更好……諸如此類很實際的問題。現在想想,我覺得他們當初做得很對,抓住了最核心的東西,才能以最大的能量最快的速度產生效益。

當然,這是指二〇〇〇年前的義烏工廠,二〇〇〇年後,工廠主們也見多識廣了,開始陸續思索工廠與企業的經營、管理模式以及企業未來的發展方向。

付成與我倒是還有些投緣,他說他招我來是讓我設計包裝的,也沒考慮廠子里每月的包裝設計就那麼幾次,好在我還能搞搞管理制度。

付成第一次讓我設計內盒包裝時,我與他還吵了一次架。可能就是那次的爭吵讓付成覺得我還像個爺們吧,與一般的打工者不同,所以從那以後他也沒把我當成打工仔看待了,我們的關係越處越好。

那時的包裝設計是手工畫的,畫完後交給紙盒廠,再由紙盒廠拿到印刷廠去做圖印刷。

我參照廠里以前的包裝畫完後就交給付成,他便拿到紙盒廠去了。傍晚的時候,付成打電話回來朝我大喊大叫,問我紙盒上的那幾個英文是什麼意思,我說是「義烏製造」。付成就怒了,大罵說:「你懂個屁啊,還義烏製造,你想搞什麼你?」

我已經不是一年前的那個我了,已經沒有後顧之憂,已經放下一切,膽大妄為了,所以我也朝他吼:「不是『義烏製造』難道還是『上海製造』?」

付成見我這樣不肯認錯還與他頂嘴,就更火了,當時就在電話中讓我第二天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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